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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缝里的智慧
作者:E 龙 @ 2001-02-21
门缝里的智慧 文/E龙
辜鸿铭先生在西方,肯定也受够了“鸟气”,以至别人说西太后的坏话,他都感到像被掘了祖坟,于
是猛揭近代化疮疤,大树春秋大义,实乃今日“后学”之先祖也。
精英们因为感受到文化歧视而发“不可现代化”之论,其情可悯;而拿整个民族亿兆之众的未
来争其一时之快,于理何堪?这种赌气学问,不说面向未来,就是比“师夷长技”也还差几把火。
向来知道中国人并不缺乏聪明才智,否则中华民族何以能有“勤劳智慧”的特性?
然而,我又向来知道中国人虽然有智慧,但智慧比之于勤劳又具有特别的危险,智慧一旦滥
用,就不免想入非非,得陇望蜀,生在福中不知福,以至于癞哈蟆想吃天鹅肉。所以对于人的智慧总得有
些管理,才能睡得稳太平觉。这是从焚书坑儒以来惯有的路数。智慧管理,无非是堵与疏。
这个想法不准拥有,那个方向不准思考,这里不许观望,那里不许用心,这乃是堵的一
面。
然而又不能全然堵上,故而还要将智慧导向某一些方面,使之向着符合管理者意图的某个地
方着力。为什么不尽然堵上呢?这还真得感谢智慧的管理者们对于人的本性有着深刻的了解。因为人长了
脑壳,这种思想的能力倘要加以灭绝,不说是绝无可能,也实在是难上加难。所以,这也不准那也不准之
余,开一道智慧之光可以通过的门缝,便是很必要的。这正如人长了嘴巴,要吃饭要说话,能不能吃饱,
可不可“乱说乱动”,是一回事,但务必使之能吃到东西,有话可供之一说,喊喊“万岁”也是说话嘛。
比如说明代,把科举的办法弄得精巧万分,纤细无比,答题有格式,应试须秉程朱之学,出
题又常选择“必先”之类的虚玄之词。这样一导,便把智慧都“疏”到读“精选程墨”之类的应试大全上去
了。堵的办法呢,当然也有的,比如说你不能提议要设一个宰相,否则“论以极刑”;你不能远离朝廷,以
自显风操不凡,否则“不为君用”,还是“论以极刑”。至于像卓吾先生那样事事想法与人不一样,更加不
行。就这样一堵一疏,便把人的智慧都引到很让人放心的地方去了,史称朱元璋以程朱之学考试科举,
是“不见焚坑之焚坑”,可见其智慧管理的手段毕竟要比上古时代高明很多。
近来复习清史,忽然想到清代的皇帝比起明代诸皇来,更是“智慧管理”的高手。例如
堵的方面,明代还没有“堵”上翰林院官员与地方长官进言之道,清代则有制度,京官、地方官只有达到相
当高的级别才可以专折言事。又如明代虽有不许生员建言之制,却一直没以有贯彻,清代则严格执行规
定,“凡军民一切利病,不许生员上书陈言”,此外还加上两条:读书人不许立监结社,所作文字不许妄行
刊刻。违者如何,文字狱就是下场。
乾隆皇帝修《四库全书》,至今人们不知其为功魁还是祸首。可以肯定,这一次重大修撰活
动,是达到了“堵与疏相结合”的目的。堵,一是寓禁于征,征天下之书,不合意的顺手禁掉;二是修改各
书内容文字,无论一本书写于宋代还是明代,都要去掉与清朝乃至女真金政权有违碍的字句,使之符合“有
大清国才有幸福今天”的现实。
清朝智慧管理的又一妙手,乃是建立官办书院。书院自宋代大兴,一直以民办为主,士
人聚会山林,讲习民间,私门授学,各传心得。清代的智慧管理者是很善于从历史中总结经验教训的,两
宋时期的士人争执与明代末年的士林清风,就是民办书院使国人智慧失去控制的典型证明。所以书院还是
以官办为好。“民之秀者已升于学矣,民之尤秀者又升于书院。升之学者岁有饩,升之书院者月有饩”(袁
枚《书院议》),人往书院里一放,一年或一个月官家有赏赐。吃了人家的东西,自然要为人家说话,做
人家想做的事,“拿我们的东西,吃我们的饭,还骂我们”,总不是道理。
如此堵一堵,疏一疏,塞一塞,导一导,方向就很明确。长嘴要说话,就唱唱“我大
清”吧;长脑袋要想事,就往故纸堆里头钻吧,反正那里的学问深得很,一辈子考订一个字的用法,就是了
不起的智慧劳动了。考据之学兴盛,原因便在于那学问正是智慧管理者所开的门缝。大家往那门缝里一
钻,有的是事做,只感叹自己时间不够用,也就不再想别的东西了。
中国人的聪明才智,经过智慧管理者的堵与疏,创造力还能够有多少?是不言自明的。
然而除了在防范智慧失控的管理上来的创造力有些可爱,其它的创造力恐怕是越少越好。
门缝里的智慧,是鉴于大脑的思考功能实在无法消灭而勉强设置的一种思考通道,这通
道指向哪里,是清清楚楚的。不知多少人走在这通道里,幸福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