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菲 @ 2001-03-19
张瑞芳心中的雕像
秦菲
一
繁华的上海市淮海路上,一所闹中取静的公寓里,居住着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上海市第六、七届政
协副主席张瑞芳女士和她的老伴上海电影局离休干部严励先生。
在张瑞芳的卧室兼客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周恩来的半身坐像和一副由周恩来亲笔书写的“闻鸡起
舞”的条幅。我们知道,张瑞芳五十多年的艺术生涯,包括她的亲属,都和已故的周恩来总理有着非同寻常
的交往和情谊。
张瑞芳出身在北平一个民主气氛很浓的家庭。她的父亲是位陆军中将,曾任国民革命军炮兵指挥官,
北伐途中不幸逝世。张瑞芳的母亲是位坚强的女性。被人誉为“八路军大姐”和“北京女杰”之一。张瑞芳
的母亲在丈夫去世后,独自承担起抚育五个儿女的重任,并和子女一起走上抗日救亡的革命道路,他们全
家无一例外地先后都成为共产党员。1935年“一二·九”学生运动期间,她们的家成为学联学委们秘密集会
最安全可靠的地方。张瑞芳的姐姐还时常带些宣传革命思想的小册子回去,并不断向母亲和弟妹们讲述红
军长征的消息和意义。
张瑞芳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环境中,较早地接受了革命思想的熏陶和教育,为她以后的革命道路打下
了基础。1937年8月,张瑞芳从北方转到重庆参加革命工作,1938年底加入共产党。从此,张瑞芳从一个
民族解放先锋队员成为党员,从一个北平学生移动剧团的战地宣传员成为专业的话剧演员,她以演员的身
份,以话剧为武器,在党的领导和周恩来的指示下,为党的事业和当时的抗战文艺做了许多积极的宣传和
推动工作。
1942年,“皖南事变”后,周恩来以更多的时间关心和支持重庆最有影响的进步话剧的演出,为揭露
国民党顽固派对外妥协投降的卖国行径,年轻的张瑞芳和金山一道,演出了郭沫若的新编历史剧《屈
原》。当时这出戏,周恩来几次出席观看,并保留了这个戏的全部剧照。周恩来亲自领导的《新华日报》
也刊登许多赞扬这个戏的诗文。
在《屈原》之后,张瑞芳和金山又合作演出了根据巴金原著曹禺改编的话剧《家》。舞台上的情侣,
终于成为生活中的伴侣。1944年春天,在山城的胜利大厦礼堂里,由杜月笙主婚(因为金山是杜月笙的关
门弟子、《恒社》的成员,但没人知道金山和张瑞芳都是由周恩来单线联系的一对地下党员),张瑞芳和金
山隆重举行了婚礼。那时候的金山,以著名演员的身份、及亲友中颇多国民党的要员的社会关系,为党的
事业做了许多特殊的不为人知的工作。
当新中国诞生后,中国青年艺术剧院成立时,廖承志院长曾幽默地向大家介绍金山:“我向大家介绍
一位名闻全国的共产党特务----金山,他担任青艺的副院长……”很多人听完后十分惊讶,想不到金山竟是
一位隐蔽得那么深的地下工作者!会场即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但张瑞芳的在晋察冀革命根据地的母亲,听
到传闻,当时并不了解金山的特殊身份,她很生女儿的气,觉得女儿没出息,竟和这样的人搞到了一起,
从心中当她死了一样。1943年夏,周恩来从重庆去延安参加整风,当她得知张瑞芳的母亲也从晋察冀根据
地来到延安,便接见了她和她作了长谈。这位昔日的将军夫人此时已是八路军的一位大姐棗廉维同志了。
她见到周恩来便倾吐了心中对女儿的怨恨,周恩来听后不禁笑了起来,对她说:“你可把小芳冤枉了,她一
直是我管着的。”
张瑞芳的母亲这才恍然大悟,女儿是在周恩来直接领导和教育下工作的,她是又激动又后悔,万不该
错怪了女儿。她对周恩来说:“小芳离开我已好几年了,现在我真想见她啊!”1945年冬,有一天,正在演
戏的张瑞芳接到秘密通知,说她的母亲到了重庆,让她戏演结束后去红岩村。
张瑞芳想见母亲的念头已经很久了,这几年心里想像中的母亲,仍是母亲在北平时那种梳着发髻、穿
着旗袍的模样。当她在红岩村接待室见到头戴八角帽、身着延安的粗呢制服的母亲时,不禁边哭边笑地
说:“娘,您变了,变了……”母亲也流着泪说:“这些年我对不起你呀,我一直把你当成死了一样,没想到
你是周副主席亲自领导着的……”
张瑞芳的母亲是位杰出的女性,她在延安时曾向周恩来详谈过自己的家世和各种经历,心中有什么难
言之事也都和盘向周恩来吐露。谈话后,周恩来从延安带给张瑞芳的信中写道:“你的母亲很值得人钦佩,
她的许多事情,你们做儿女的都未必全都知道……”
“八路军大姐”在和周恩来一次谈话中,还吐露出一个心事,她说:“我有两个儿子,小儿子死在晋察
冀边区,还有一个大儿子,是黄埔军校八期的,现在国民党军队里是个炮兵军官。当年,我不想让他报考
军校,但他脾气倔犟,说父亲是炮兵,是死在北伐战场上的,所以他坚决要去。这些日子我老在想,如果
能把他交给党、交给您管,我就放心了。”
不久,抗日战争胜利了,张瑞芳的哥哥要来四川和同学的妹妹结婚,还要到重庆来看妹妹。张瑞芳知道这
消息后立即报告给周恩来。周恩来表示:“他来了,我要见他。”后来,张瑞芳的哥哥到了重庆,周恩来为
避开特务的耳目,特用郭沫若的汽车去接,并交待张瑞芳让她的哥哥在指定的时间和路口等候。
周恩来见到张瑞芳的哥哥,两人关起门来谈了很久。谈到最后,张瑞芳的哥哥表示,决不参加内战,
并要求就留下不走了。周恩来认为,他现在还是暂不留下来更好,耐心等待时机。
张瑞芳的哥哥在四川度假,同时等着上面的消息。一天,他收到上级命令,让他去青岛接收美式军事
装备,并给予提官加级。这情况周恩来也很快得知,他觉得内战在即,时机已到,便用“军调部”美国飞机
往返重庆延安之便,将“八路军大姐”接到重庆,先和女儿见面,再让她与儿子长谈。张瑞芳的母亲来到重
庆前,周恩来又事先对各方面的工作做了细心周密的安排,就连张瑞芳母亲作为从北平家里出来,和国民
党炮兵军官的儿子见面时应为她赶制什么样的衣装才符合身份,也都一一考虑到了。
内战开始,待张家口一解放,张瑞芳的哥哥就参加了华北军区聂荣臻的部队,解放平津的时候,他是
炮兵营长。在周恩来的关心下,“八路军大姐”的心事终于圆满解决了。
1960年7月,张瑞芳的母亲因脑溢血在北京逝世,周恩来得知后,还特意认真地为张瑞芳的母亲题写
了《廉维同志之墓》的碑文。
张瑞芳回忆到这里,不由深有感触地说:“总理不仅对我非常关怀,而且对我的母亲、哥嫂、姐姐、姐夫、
妹妹、妹夫都有过接触,也给了许多关怀。我这么说,并非是为了表示我的家庭有什么特殊历史,而是从
这个角度说明,周恩来关心周围一切的人,做人的工作是那么的细致,那么的深入。”
二
周恩来对张瑞芳除了在生活、学习方面给予了许多关心之外,在政治上的要求也很严格。
一次,周恩来从延安参加整风回到重庆,热情洋溢地向张瑞芳讲述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发表的重要意义,谈到在这篇文章指引下产生的秧歌剧在群众中的影响,也谈到他自己看大型秧歌剧《白
毛女》时的激动心情。周恩来表示在重庆看演出,即使是比较好的,使人感动的程度也无法与看《白毛
女》相比。周恩来并谈到叶剑英看完这个戏后也讲: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过去看戏从不
哭,而看《白毛女》时却忍不住流泪了。周恩来对张瑞芳又提醒说:“你在重庆现在虽然还不可能演这样的
戏,但思想上要明确。”
1941年春夏之交,在重庆化龙桥新华日报社一间僻静的接待室里,张瑞芳第一次以党员的身份向周恩来汇
报。虽然在此之前,她早已多次见过周恩来,但像这样单独向党的领导全面汇报工作还是第一次。所以,
开始时,张瑞芳的心情既紧张又激动,一时不知如何汇报才好。周恩来便亲切地和她拉起了家常。张瑞芳
谈了自己的家庭、经历和文艺界的演出情况等等,周恩来认真耐心地听着并不时插问。就在不知不觉中,
张瑞芳感到不再拘束了,谈话也变得轻松和有条理了。她敞开心扉大胆谈了自己的思想和认识。
周恩来听完张瑞芳的汇报,告诉她:“我以后跟你直接联系,但我太忙,形势也很复杂,不能够按期
让你过正常的组织生活,可能以后有事才会找你。”接着,周恩来又认真严肃地要求张瑞芳,“越是在这种
情况下,越是要记住组织上的要求,我希望你能做党的好演员。”
这次谈话对张瑞芳来说是终生难忘的,“做党的好演员”这句话,也成了张瑞芳在以后艺术道路上的座
右铭。
1946年1月底,张瑞芳离开重庆前,当时周恩来正在和国民党进行紧张的谈判,张瑞芳想周恩来实在
太忙了,不能再打扰他,就写了一封信向周恩来告别,没想到周恩来在百忙中还是约见了她。一天晚上,
张瑞芳来到中共代表团的驻地。周恩来得知张瑞芳最近检查出了肺结核时,就对她说:“你性格开朗,相信
你定会战胜这样的疾病。”接着,周恩来概括地讲了当前形势,和谈虽在进行,但要做好思想准备,迎接更
复杂的战斗。最后,周恩来又语重心长地说:“可能有一个阶段党的机关离开你们远了,你们要慎重,无论
在什么情况下,对党要做老实人。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是最老实的人,因为只有老实人才经得起事实和历史
的考验。”周恩来这番话使张瑞芳一辈子都忘记不了。周恩来伸手向张瑞芳握别时,张瑞芳透过泪水断断续
续地说:“您能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和您再见……”周恩来满怀信心地说:“在一个时期内不可能再见面了,
但再见面的时间也不会太长的。”
抗战时期,重庆八年,由于周恩来的领导和关心,大后方的话剧运动出现了一个兴旺的高潮。每次,
当周恩来、邓颖超带着八路军办事处的同志来看话剧演出时,张瑞芳就像有股暖流流进心里。在有特务来
回串动的后台,演员们会心地交流着喜悦的眼色:周恩来、邓颖超来看演出了!候场的演员有时偷偷扯开幕
缝,寻找周恩来坐的位置。聚精会神看戏的周恩来大概没有想到,一双双发光的眼睛,正借着舞台余光的
反射,注视着观众席里的他的表情,然后变成耳语传开去……
参加这样的演出后,一些文艺工作者也时常受到周恩来和邓颖超在曾家岩50号安排的亲切接待。朴素
的便餐,有时是八路军战士做的,大家吃得特别香甜。周恩来像对老朋友一样和大家边吃边谈。令张瑞芳
感到特别高兴的是,她有时会被通知悄悄留下,单独会见周恩来和邓颖超。每逢此时,周恩来和邓颖超会
更直接地谈到对她表演的意见,询问她这一段时间的学习、思想、生活等情况。张瑞芳还记得邓颖超有一
次见到她,特意拎起一个悬在一根细麻绳上的冰糖结晶体,摇晃着对张瑞芳说:“小芳,你演戏辛苦了,给
你吃点冰糖吧,这对嗓子好。”周恩来见了也在一边高兴地笑着。回去后,张瑞芳把这美丽的水晶球长久地
挂在书桌前,看着它心里觉得比糖还甜。
三
新中国刚成立后,张瑞芳当时身体还未痊愈,还不能参加工作,心中十分焦躁。有次,张瑞芳要求周
恩来在她的纪念册上题词,周恩来即针对张瑞芳的思想写道:“戒骄戒躁,努力学习,搞好身体,为人民服
务。”(原件现存中央文献纪念馆)
全国第一次文代会以后,张瑞芳准备落实工作了,周恩来和邓颖超对张瑞芳搞话剧还是搞电影议论起来。
他们先是因张瑞芳比较熟悉话剧,赞成继续搞话剧,后周恩来经考虑又说,还是搞电影吧,电影工作群众
性较强。文代会期间,张瑞芳看了大量解放军文工团和地方文工团的演出,强烈的战斗气息使她十分感
动,但同时感到自己不行了。当时有的同志见张瑞芳身体也不好,劝她改行到行政机关工作。张瑞芳跑去
向周恩来请示,强调身体不好,不能再做演员了,谁知,周恩来目光如电一般看了张瑞芳一眼,他那锐利
的眼光仿佛看穿她的内心。周恩来严峻地说:“怎么,你思想上产生动摇了吗?”经周恩来一说,张瑞芳立
即打消了改行的念头,决心从头做起,深入生活,为新中国的广大观众服务。
从1963年到1965年,张瑞芳在朝鲜话剧《红色宣传员》中,成功地塑造了朝鲜农村姑娘李善子的角色。
在两年零八个月的时间里,进行舞台演出和改编拍摄电影的创造过程中,张瑞芳又得到了周恩来的直接关
怀。周恩来特地给张瑞芳打了两次电话,询问演出和工作情况。电话以后,张瑞芳将电话内容全部记录在
自己的日记本上,并躲过“文革”中的清查,完完整整地保存至今。
1963年4月25日晚,周恩来在上海市府大礼堂看了张瑞芳主演的话剧《红色宣传员》。戏演结束后,夜间
12时30分,张瑞芳家中的电话筒里传来周恩来的声音棗“我刚才忙着开会,没有上台,你告诉大家吧。现
在我刚从主席那里回来,一进门就给你打电话。”
张瑞芳高兴地说:“我正在等着呢!”
周恩来谈了晚上演出的观后感:“戏很好。你的善子给我的印象很新鲜,出乎我的意料,和过去别的角色不
一样,年轻有了,朝鲜味也有了,是像个年轻的娃娃。只是过于注意了这一点,在有的地方就使你语言感
人的长处发挥不出来了,还可以放开一些。
周恩来又告诉张瑞芳:“主席也问你们的戏了,同去的人都说好。你们演出水平是高的,只是感到有
些地方还不十分调和。有的人物夸张得多些。回去我要再看一下北京的演出,再比较一下。”
张瑞芳也谈了对北京演的戏的看法:“北京的演出很调和。但我感到善子太平静不突出,只看到崔镇
午。整个戏抒情味浓,戏剧处理比我们淡。”
张瑞芳说:“大家等着想见总理但知道您忙。您能来看戏,大家兴奋得不得了。有的人‘吃螺蛳’(台
词
打结),我一上场也‘螺蛳’一个!”
周恩来笑了起来:“还不觉得。我刚开会回来,进门打电话给你,你也才回来吧?”
张瑞芳说:“我回家路上要三刻钟。”
周恩来向张瑞芳再次提出要求:“过了6月,你们下半年就可以去朝鲜了。在庄稼长出来的时候,生活
一下,多多向他们学习。在工作和生活里学习政治。”
张瑞芳体会出周恩来最后一句话的份量,她表示:“我们尽量能学更多的东西回来。”
周恩来说:“好了,电话打了,你可以睡得着觉了。”
电话打完了,张瑞芳仍久久地沉浸在兴奋和激动之中。她一夜未睡,拿起笔记本详细地记下这次电话
内容。1965年初,由王炼改编、郑君里导演的《李善子》影片拍成了,但因“文革”的风雨欲来,影片未
能和观众见面。
四
新中国成立后,张瑞芳深入生活,勤奋学习,不但参加许多话剧演出,还拍了十多部电影,着力塑造
了许多感人的艺术形象,并捧得了全国第二届电影百花奖中的最佳女主角的桂冠。1962年,张瑞芳参加了
故事片《李双双》的拍摄工作,文化部有的领导对这部影片不满意,加上了“喜剧不喜”、“内容不好”等评
语,当时张瑞芳也有些不解,认为自己没演好。影片刚上映,周恩来特地把张瑞芳找去,一见面就说:“你
拍了一个好戏!”当时张瑞芳还不理解,吞吞吐吐地说:“别人都说不好么?”周恩来笑笑说:“不能这样看,
这部电影内容是好的,艺术上也有不少可取的地方。”听了周恩来的话,张瑞芳十分激动,感到周恩来对文
艺工作者总是那么理解、鼓励和支持。就在张瑞芳在艺术道路上日趋成熟和完美时,不幸的是十年动乱开
始了。不久,随着形势的变化,张瑞芳不得不无辜退出艺坛,同时接受长达两年之久的隔离审查。
凄风苦雨,一年又一年。直到1973年4月,经周恩来做工作和提名,张瑞芳才得以参加了廖承志为团长
的“中日友好访日代表团”。张瑞芳已有七年没有见到周恩来了。在这七年里,“不要让周总理失望”这句
话,始终萦绕在张瑞芳的脑际,多少次梦中她还梦见自己在西花厅向周恩来汇报工作和思想。
代表团在北京集中期间,张瑞芳终于真的来到了西花厅周恩来的住处。室内朴素的陈设依然和七年前一
样,只是紫色的沙发套洗得更泛白了。周恩来接待外宾未能回家,邓颖超接待了张瑞芳。两人相见谈了许
多。当时,张瑞芳很难过地说:“我的头发全白了,为这次出国才染黑的。”临别,邓颖超送张瑞芳到庭院
里上汽车时,张瑞芳又拉着邓颖超的手流着泪说:“大姐,这真像我在梦中见到的情景啊!”
几天之后,4月14日晚上,周恩来在人民大会堂接见代表团全体人员,很多代表和张瑞芳一样,都是“文
革”后第一次见到周恩来。周恩来依次和很多人握手时都谈了几句话。当周恩来来到张瑞芳的面前时,他站
住了,慈祥微笑着打量张瑞芳:“头发染了?”
短短的一句话使张瑞芳又要落泪,她佩服周恩来的细心,她心情复杂地回答:“嗯。”
周恩来说:“再长出来怎么办?”
张瑞芳回答:“再染。”
周恩来听了哈哈地笑了起来:“谁给你出的这主意!”
这天晚上,周恩来几个小时的谈话接触到很多方面,事实上是回答各方面代表提出的问题,消除大家
存在的一些思想顾虑。在谈到影片《李双双》时,周恩来相当气愤地说:“这片子到底是什么问题,为什么
要批判……”并当场点名“四人帮”在文化部的亲信来回答。后来,周恩来又说:“要历史地看这个片子,这片
子总的倾向较好,李双双做了许多事情是为公的嘛!只是丈夫的思想有点中间。”在谈到老中青年龄问题
时,周恩来幽默地说:“叶帅曾将中年岁数提议延长到60岁,我倒同意他的算法。”接着,周恩来又遥对张
瑞芳说,“瑞芳,你还有五年啊!”
周恩来这突然一句话,在座有的人可能听不懂,但张瑞芳却感到无限温暖。这是周恩来针对她的思
想,鼓励她继续为党和人民作出贡献啊!可是,张瑞芳万万没有想到,这次周恩来对她的当面鼓励,竟是她
一生中的最后一次了。
1977年5月4日,张瑞芳来到北京,参加北影拍摄的上下集故事片《大河奔流》。在这部影片中有周
恩来出现的镜头,这使张瑞芳兴奋不已。她要尽最大的努力,塑造出感人的艺术形象,来纪念她所敬重的
周恩来。
在影片拍摄过程中,张瑞芳听说郭沫若因病住进了医院。5月23日下午,张瑞芳就和赵丹、黄宗英、
凤子、李准等人到医院探望。
郭沫若因年龄和病情,听觉不好,但思路清晰,仍有惊人的记忆力。
张瑞芳问了些病情后,她告诉郭老:“几家电影厂都有人在创作关于周总理在重庆领导斗争的剧本,他们向
我了解重庆文艺界的情况时,我都提到郭老的《棠棣之花》和《屈原》等话剧的演出。”
黄宗英接着说:“瑞芳至今还记得郭老朗读剧本时的声调和感情。”
张瑞芳听黄宗英这么说,不由大声模仿起郭沫若当时热情奔放的声音朗诵:“婵娟我的女儿,婵娟我
的弟子,婵娟我的亲人啊!”张瑞芳原想使郭沫若感到高兴,但她的声音在颤抖……
在场的郭沫若的夫人于立群哭了……
郭沫若支撑着病重的身体注视了张瑞芳一会说:“你们为演我的戏受苦了!”
这时,张瑞芳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高声喊着说:“我演您的戏,我觉得光荣,我一辈子都觉得光
荣!”
饱尝十年动乱之苦的于立群也擦着眼泪说:“我很久不掉泪了,今天是怎么回事?”
是啊,几十年多少往事,只要几句话就唤回来了,谁能不动情,他们原可以笑着回忆过去,但此时都忍不
住要掉泪。他们都在怀念周恩来啊!如果他们在周恩来身边,尽管他们都白了头发,他们也会和周恩来一起
朗声大笑的。
张瑞芳擦了擦眼泪,她又告诉郭老:“我最近正参加《大河奔流》故事片的拍摄,这部影片将第一次再
现周恩来的光辉形象。”
郭沫若沉默了一会,无限感慨地说:“可惜总理看不见了……”
这句话,也正是张瑞芳心里要说的啊!是的,周恩来再也看不到她演的戏了,但周恩来永远和他(她)
们同在。
当谈及周恩来的故乡淮安将建立周恩来的雕塑时,张瑞芳满怀深情地说:“周恩来的家乡我虽没有去
过,但我是有感情的。立什么样的周恩来塑像,我有些想法。我以我个人经历和感受认为:周恩来和我们
既是同志又是朋友,既是领导又是内行和兄长。他办事非常认真,他尊重每一个人,他听任何人讲话都专
心致志不分神。他和人握手也从不旁视打哈哈,他总是专注地看你,两只大眼睛像剑一样,仔细记着你的
特征,下次再见面时,就能说出你的名字和在什么地方见过面。我希望在周总理家乡见到的总理塑像是亲
切的,有感情的,我心中的雕塑也就是这样:他时刻都在倾听别人的意见,倾听群众的声音,忧国忧民,
而不是板着面孔,高高在上的样子。”
张瑞芳的这番话,不仅道出了每个文艺工作者的心声,也道出了人民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