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晓惠 @ 2001-03-25
哪只斗笠是我的
张晓惠
老式的钢琴边,一摞油黄色的斗笠,可哪只斗笠是我的?
是歌舞团团庆让我们回来参加排练的,说是不管离团多长时间不管年龄多大不管天南海北。分派我的
是《红色娘子军》中“军民鱼水情“那一段舞蹈,该是捧着斗笠上场的,不想拿来的斗笠竟然还是二十年前
我们用过的斗笠!斗笠上竟还留着我们当年写下的名字!一只一只又一只,因这二十年的岁月洇化了的蓝
墨水将一个个稚嫩的名字朦胧地显现在斗笠的内沿上。哪只斗笠上是我的名字?
那拿来斗笠的大眼睛女孩笑:随便拿一只啦,十来分钟的舞蹈。女孩光洁的额头上写满着青春朝气。
女孩,你不知道,你又怎能知道二十年前我们伴着这斗笠或者说是斗笠伴着我们排练、演出,在工厂在农
村在田头还有在海防线上为守卫战士风里雨中演出的场景!
排练厅。那时没有现在的空调地毯满壁的大镜子。是水泥地,是毛竹做的把杆,是一只老掉牙的收录
机。寒风飒飒,东方才有一丝白,我们披着大衣拎着芭蕾鞋跑进练功房,随着录音机中“咚大大、咚大
大”的节奏一丝不苟地擦地踢腿足尖碎步;烈日炎炎,室内的气温在太阳的炙烤下高达三十多度,水泥地发
烫,我们汗如雨下,我们仍在大跳旋转“迎风展翅”,练功服干了湿湿了干,泛起了白花花的盐斑……
演出。有县城的小剧场有公社的土泥台,有街头的宣传如有生产队的打谷场。我们认真我们勤奋我们
满腔热情,就我们这群十七八岁二十来岁的少男少女在根本不具备跳芭蕾的舞台和场地将《白毛女》、
《红色娘子军》这两出经典舞剧演绎得有声有色。
还有过场。全体团员都搬道具背行李,上百斤的道具箱,小伙子腰一哈就背,女孩子两人用力搭。那
次从建湖到宝应再到高邮的过场,因汽车没联系上,都是夜行船上。演出的道具连人装了七八条木船,长
长的船队在运河里行了一下午带整整一夜。小提琴、萨克斯还有大贝斯的琴声旋律,都在船头上和着古老
的运河水声在夜色晚风中婉转悠扬,还有那不时拉响的瓮声瓮气的汽笛声,那闸口老渡工““开闸了——过船
了——”的沧桑呼喊,一直在二十年的岁月中萦绕于怀……
捧着这些斗笠,从《黎族舞》到《喜送粮》,从娘子军战士到万泉河边的姑娘……青春的欢笑与忧伤,
物质生活的贫乏、精神上的追求和对遥远未来的向往,还有因了这并不清晰却又坚定无比的向往,在七十
年代末期那并不明朗的岁月中,一直坚持学许国璋的英语到处借中外小说有的还是偷偷地看,在外演出实
在没书看就看新华字典……那么多那么多尘封的往事啊因了这斗笠如漫漫潮水涌上心头。那为了烫辫梢被团
支部书记训哭了的女孩呢?那为了能入团拼命挑水的小伙子呢?那说相声时说到“革命形势一派好”笑场被
扣发工资的演员呢?那将手绢上的玫瑰花剪下来压在玻璃板下被说成是小资情调的小提琴手呢?!二十年
岁月啊有多长?一起进团的早已各奔东西,苏南的大都回去了,我们读书的改行的从政的经商的,今日再
见,也有的都内退下了岗,更有的已不在人世……
上场了上场了!那大额头的女孩不解我们的莹莹泪光,塞了一只斗笠到我的手中。随着万泉河水清又
清”的乐曲,踮脚碎步吸腿旋转可心中仍在不廿地想:这只斗笠二十年前可曾与我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