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为爱活着 张 乔 我早就知道著名作家比利·霍夫曼在郊外拥有一所豪宅，却不知道他还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妻子。那天早上 我照例外出晨练，当我跑步经过那座别墅并看到比利·霍夫曼的妻子时，我立即被她的美貌惊呆了。我的第 一个念头告诉自己，我已经爱上了这个女人，千真万确！ 从那天早晨开始，我变得神魂颠倒，脑海里尽是那女人的影子，黑色的长发，湛蓝的眼眸，挺直的鼻 梁，还有标准的身材……，我竭力使自己专心于工作和生活，但却是徒劳的，只要稍有空闲，我的大脑就被 这个充满魔力的女人占据了。我恨不得立刻接近并且得到她。然而，世事总是欲速不达，当我此后刻意从 那座别墅前经过时，却没有见到她。 我感到失落，同时也在考虑新的办法，为此几乎绞尽了脑汁。我开餐馆的朋友却严肃地忠告我不要痴心 妄想，他说女人是男人事业的终结者，象我这样三十岁刚出头就在美国有所作为，拥有一份稳固并且高尚 的职业，有足够的薪水，住着别墅，开着名牌汽车，这些都是美好生活的基础，也是我的同龄人们不敢奢 望的。但是如果沉醉于女色就有可能招惹麻烦，更不必说打已婚女人的主意，那样做早晚要毁掉我的事业 和招致可笑的结局，最终我将失去一切。但我并不这样认为，我从来都觉得为女人冒险是男人值得做的事 情，是另一种人生追求，何况这一次，凭直觉我坚信自己找到了生命中的至爱。 接下来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为一件跨国生意忙得不可开交，可那位象是来自虚拟空间的美丽女人的形象 始终左右着我的灵魂，她身上散发着的与众不同的高雅气质时刻都在冲击着我的神经，我已经完完全全陷 入了对她的思念和渴望，不能自拔。 可以断定，假使这种状况再延续下去，我的精神可能就会彻底崩溃了。但命运的巧合在此时出现了。 那天我去纽约出差，目的是就那笔跨国生意的相关事宜与客商进行谈判。这笔跨国生意事关重大，谈判结 果关系到公司年度预期目标的顺利实现，作为业务经理，我肩头的责任重大，必须亲自前往。当然，我也 有另一种想法，那就是利用这个机会清理一下自己已经凌乱不堪的思绪。 俗话说，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正当我来到候机厅等候检票时，无意中前方一个熟悉的身 影突然令我眼前一亮，是她！我顾不得手中的行李，连忙钻出人群追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她已经通过 了另一个检票口。 我赶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费尽口舌和排在前面的乘客协商，总算优先办妥了登机手续。进机场后，我 不顾管理人员的阻拦，立即找遍了登机口附近的每一个角落，却还是没有看到她的踪影。难道只是错觉？ 我使劲拍了一下自己渗出汗水的脑门。 广播里响起播音员柔软的声音，告之本次航班马上就要起飞，请没有登机的旅客立即登机。累了的我只 能一边宽慰自己，一边无精打采地登上舷梯。 但是踏进机舱后映入眼帘的情景几乎令我忘记了呼吸，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居然就在这次航班 上！这是真的吗？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啊，天赐良机！ 她坐在第一排紧靠窗口的位置上，正在翻看一本书。当我安置好行李并征得乘务员的同意在她旁边坐下 时，她丝毫没有受我的影响，仍专注于那本书。 她的确美极了。我不得不暗自赞叹造物主的神奇，世界上果然有如此美丽的女人。而此刻，我居然与她 近在咫尺，确切地说是肩挨肩坐着，多好啊！从两个多月前的那个早晨见到她至今，这才是第二次碰面， 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大大缩短了，倘若没有该死的扶手，我们连身体也会靠在一块儿的。我真想和她融为 一体！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面庞。大庭广众之下，这种行为很不礼貌，但我身不由己，脑海中充溢着想要吻 她的念头。 “小姐，真是幸会！”我咽了咽口水，主动向她打招呼，声音明显有些发颤。 “你好。”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那迷人的眼神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奖赏。但是她立即又低下头去看书了， 好象那里面有座金山。 “其实我们见过面。”我想尽力造浓谈话的气氛。 “是吗？”她继续看那本比砖头还厚的书，没有再看我。 我开始嫉妒那本书了，因为它尽管微不足道却比我幸运。它可以心安理得地躺在她的腿上，让她的纤纤玉 指在身体抚过，而我却不能。 我真想变成这本书！ 我努力驱散脑子里无数奇怪的想法，表现出浓厚的谈兴：“我们的住处相距不远，我每天早晨都会跑步经过 你的家门口，有一次见到了你，你当时好象正在花园里散步。” “真抱歉，我记不起来了。”她的话有些突兀，显然对我本人和我的言辞并不感兴趣。 “噢，没什么，你当时可能并没有注意到我。哦……哦，能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的名字？”她看着我说。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冒昧，我非常想认识你。同乘一架飞机总算得上是小小的缘份吧。”我结结巴巴道出 了老土得要命的借口。 “拉菲拉。”在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她还是报了名字。她的声音非常轻盈，动听极了。 “我叫炯。哦，你每天早晨都去花园散步吗？可我为什么后来再也没有见到你？” “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安静地看一会儿书。”她已对我接踵而至的问题感到厌烦。 “噢，当然。”我自讨没趣，只好赶紧闭嘴。 就这样，在整个航程中我再也没敢打扰她。但是坐在她的身边惬意极了，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茉莉花型 的香水味，非常好闻。她穿着粉红色的休闲装，西装领的那种，领口很低，因此我可以看到她半透明的内 衣，甚至连上面缀着的饰物和蕾丝花边都能看见，这些若隐若现的小秘密令我想入非非。只是时间好象故 意和我作对似的过得太快，当乘务员从广播里宣布，飞机已经平稳地降落在纽约国际机场时，我感到难以 置信，这么“短”的时间，我已经从一座城市来到了另一座城市。 飞机停稳后，乘客们都忙着整理自己的行李，并不宽敞的机舱里一度有些混乱。等我从行李箱里取出自 己的包裹时，她已拎起旅行包走向舱门，甚至没有回头和我打个招呼。我有些失望，但哪能让机会轻易从 指尖溜走呢？ 我一个箭步挤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腕：“拉菲拉小姐，我们还会再见面吗？”我的举止马上惹来四周乘客的 哄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松开了手。 “我想不会。”众目睽睽之下，她依然风度翩翩。她说话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蓝色眼眸象泉水一样透 彻清纯，而映在其中的我的影像却相形见拙，显得格外愚笨木讷。 当她转过身去，乘客们象是商量好了的一样，不约而同地向两边闪开了走道，她则微笑着从中间走过，其 步态之美，气质之雅，令人瞠目。 我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种潜意识狠狠地撞了一下，这种潜意识告诫我，要想得到这个女人将会很难，但紧 接着胸中对爱情的强烈的渴望急剧升温膨胀，瞬间便淹没了畏难的情绪。在困难面前，我绝不是那种轻言 放弃的懦夫，任何目标只要决定了，我就要不择手段地得到。我还记得，在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参加 越野长跑。由于起跑时的失误，我很快就比领先的选手们落后了数十米的距离，形势对我非常不利。但我 一直咬紧牙关，不断地鼓励自己坚持到底，就这样，必胜的信念弥补了严重透支的体力，我一个一个地赶 上并超越了前面的选手，最终捧起了冠军的奖杯。这件事情很好地影响了我的人生观，并且为我带来无数 的成功。我认定现在自己正进行着另一场越野跑，只有锲而不舍地克服重重阻碍，才能赢得真正属于自己 的爱情圣杯。因此，当前对我最重要的正是锲而不舍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 我拼命挤出狭小的舱门，看见她正走向停机坪上一位女士。 我紧跟在她俩后面出了机场，当她们有说有笑地上了一辆出租车时，我也拦了一辆尾随其后。繁华的纽约 街头车流量大得惊人，我真庆幸找了个技术过硬的司机，在拥挤不堪的车海里，我们跟在她们的车后面一 路拐弯抹角，停停走走，始终没有落下。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行程，她们的车停在了比特福大街的一家旅馆门前。 等她们进了旅馆，寄存了包裹，我才牢牢记下旅馆的名字：皇后公园旅馆。 一连两天，我忙着与外商谈判，几乎整个人都泡在合同与数据之中，就连午餐也都是在谈判桌上解决的。 由于外商出尔反尔，提出过分的要求，谈判很快陷入困境。为了使己方的利益不受损失，我向外商提出严 正交涉，并与他们展开了针锋相对的辩论。寸步不让的争执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晚上，但还是由于在利润分 成问题上无法达成共识最终宣告破裂。 谈判失败并没有过多地影响到我的情绪，我认为自己已经尽了力，责任全在对方。事实上，我反而感到如 释重负，因为在我的头脑里，一个久久挥之不去的情结终于水落石出了，我终于可以全身心地为此而努力 了。我知道自己这样想这样做对公司来说很不公平，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人们应该知道，我不仅仅只是 个业务经理，更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这段感情如果不去争取，将会遗憾终生，我的大脑也将永 无宁日了。 唉，爱情真要命。 我步行来到皇后公园旅馆对面一家通宵营业的酒吧里。此时已是深夜，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拨通了服务台 的电话：“劳驾您找拉菲拉小姐接电话。” “喂？”不多一会儿，听筒里传来动听的声音。 “拉菲拉小姐吗？” “请问你是……” “我是炯，两天前我们乘坐了同一次航班，还记得吗？” “噢，是你！你怎么知道我的住址？”她笑着说。 “先别说这个。能陪我喝一杯吗？我现在就在你对面的酒吧里。” “好吧，不过你可能要等上一会儿，我需要换件衣服。” “没关系，一会儿见。” “再见。” 我的心中掀起一阵狂喜。她的声音如此清晰，显然还没有休息，难道也和我一样寂寞吗？她对待我的态度 之好更是出乎意料，和飞机上的那个她判若两人，现在已过了十二点了，她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我的请 求！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昨天她可以与你形同路人，今天却可能和你甜言蜜语，甚至爱得死去活来。真 不可思议。 大约过了十分钟，她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浅黄色的风衣与她高挑的身材十分般配，加上蓝色套装 的反衬和淡妆的修饰，她给人以十分自然的印象。她一手挎着镶满水晶颗粒的提包，一手插在风衣口袋 中，微笑着向我款款走来。顿时，熟悉的香水味道弥漫开来，渲染了整个空间。 当她坐到我的对面时，引来了屋里其他顾客的目光。我想他们在感慨拉菲拉美丽的同时，也一定感到大惑 不解：一个亚洲男人是施展了怎样的魔法约到如此出色的异国小姐的？ “你好。”她先开了口，同时朝我微微一笑。 “你好，真高兴你能来，我想我们有必要为缘份和今晚有个好心情干一杯。”我举起了酒杯，拿出了自认为 最佳的风度。 “我同意。”她也举起了酒杯。 “拉菲拉。” “什么？” “让我猜一猜你的职业，时装模特对吗？”尽管根本不在乎她从事着什么样的职业，但我还是尽可能表现出 极大的热情。 “不，我目前没有工作。这次来纽约是为我丈夫的新书联系出版事宜。” “比利·霍夫曼。” “你怎么知道？” “旧金山著名的作家，他的书在全美国出尽了风头，谁都知道这个名字。” “你读过他的作品吗？” “读过几部，都是以爱情为主题的小说和剧本，情节曲折动人，我个人认为不错。” “说说你的情况，在这里过得如何？” “简直一团糟。我们公司有笔跨国生意在这里举行谈判，由我负责。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结果不理想， 几千万的订单付之东流了，这也许会导致我在公司的地位受到动摇。” “的确不太走运。” “但我想自己绝对不枉此行，”我呷了一口酒：“因为……因为我认识了你。” 她笑出了声：“这很重要吗？” “当然。直说了吧，最近我的脑子里尽想着你了。‘拉菲拉’这个名字很美，而它的主人更美。” “你是亚洲人？”她平常一定听腻了赞美之辞，因此对我的奉承无动于衷。 “好眼光，百分之百中国制造。” “我听朋友说中国人很内向很保守，现在看来他们弄错了。” “这话怎么讲？” “从一开始你就在努力调查和跟踪我，这可一点也不内向，一点也不保守。” “我承认我很会缠人，今后也不会变的。” “你象根回力棒。” “确切点说，更象一块粘粘糊糊的口香糖。” 这话一出，立即引得拉菲拉大笑起来，而且笑得很夸张，无所顾忌，我也被她感染了，于是跟着哈哈大笑 起来，以至于屋内的其他客人再次把目光聚集到我们俩身上，似乎我们是来自另外星球的奇怪动物。 “出去走走行吗？我们现在可能不太受欢迎了。”她笑着说道，看来刚才我的那句“口香糖”的比喻还在发挥 着作用，她意犹未尽。 “我赞成，趁他们还没打算驱赶我们。”我看着她说。 我猜她今晚的心情一定不错，因为那张标致的脸庞上洋溢着灿烂而甜蜜的笑容，我的意识已经完全被她的 气质俘虏了。与几天前机舱里那个充满贵族魅力的白领形象比起来，此刻的她多了一些亲和力，言谈举止 中显露出不寻常的纯真与热情，这使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很多。而且，这种距离的缩短是实质性 的，是心与心之间距离的缩短，假如有一天我们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就表明我们相爱了。 夜已深沉，繁华的街区逐渐平静下来，走在平坦的马路上，可以清晰地听到她高高的鞋根与水泥地面撞击 时发出的清脆的“嘀嗒”声。我们不约而同地恢复了平静的情绪，肩并肩走着，步伐也非常默契，俨然一对 情意绵绵的爱侣。我想如果有人看到，他们肯定不会相信我们俩这才是第一次约会。 古典式的街灯下，两个修长的影子映在地上，一会儿由长变短，一会儿又由短变长，有时重叠在一起，有 时却又分开了。她披肩的长发在暗淡的光线下折射出幽亮的光芒，微风拂过，那些健康的发丝便轻盈地飞 扬起来，飘散出阵阵香味。她的睫毛很长，因而那迷人的眸子在眼眶与鼻梁构成的迷人的区域里就显得格 外深邃。她的脸庞狭长而轮廓分明，令我自然地联想到古希腊神话中的女神。 “你这样年轻，霍夫曼与你在年龄上无疑有着很大的差距，你们之间与众不同的婚姻真令我感到好奇。”我 先打破了小小的沉寂，也很想进一步探究她的婚姻。 “十年前我们认识的时候，我还不到二十岁，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他却充满了男人的魅力，成熟， 稳重，给人以安全感。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认定这将是我未来的丈夫，后来果真如此。我很爱他。”尽管她的 话语充满真情实感，但我还是从中捕捉到一丝无奈，特别是最后几个字，好象是特意补充上去的。人们企 图误导对方时总会作出相应的解释，孰不知欲盖弥彰。 我由此更加坚定了原有的判断。她所谓的对丈夫的爱很可能是一种徒有虚名的爱。霍夫曼至少已有六十岁 了，年龄的巨大反差决定了这种爱情的不健全性。当一个小女孩成长为女人的时候，她也从理想来到了现 实，少女时代不切实际的梦幻开始经受实践的检验，随着社会交往的增加，阅历的丰富，总有一天她会发 现自己当初的选择过于武断甚至是荒唐可笑的，但一切不容更改。或许十年前她和霍夫曼真的享尽了爱情 的甜蜜，时至今日很多东西却发生了变化。她之所以仍然爱着她的丈夫充其量也是在尽一个合法妻子的义 务罢了，这种爱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激情。 缺乏激情的爱是经不起岁月的考验的！ “只是……”果然，她有难言之隐。 “只是什么？” “现在他老了，精力已大不如前，所以，象出差这样的事情我会分担一些。”她轻微地叹了口气，忧郁之情 溢于言表。 “你很寂寞。”我话锋一转，目标直指她的内心世界。 “不。”她象一只受惊的鸟儿：“我想我得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 “别客气，走吧！”我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还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陪她回到旅馆，上了楼打开房门，她转过身来，略微仰起脸看着我，轻声说：“我到了，再见！” 然而，那绝不是道别的语气和眼神！我发现，在她深邃的眸子里，忧郁已被渴望替代，甚至还有些期盼与 躁动。 我贴近她的耳畔，轻声地说：“我不是王子，但你却是个害怕孤独的公主。” 这句出自霍夫曼之手的著名的台词似乎把我们拉得更近了。当我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时，她并没有拒 绝，而是主动吻了我，我们俩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狂热地拥吻在房间门口…… 我不知道与我拥抱，她是否也有一种安全感，我自己却很真实地感觉到这种拥抱似曾经历，好象命运已经 注定我的胸膛就是要让这个女人依靠的，我就是为了她才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所以，虽然我曾经和她相 距遥远，但是当她需要爱和呵护，我就会适时的出现，给她一个温暖的港湾。这是一种机缘，一切都是顺 理成章的事情。 毋须置疑，作为女人，无论她怎样自强独立，从爱上我的那一刻起，在她的心中，已经把我的胸膛当作她 的依靠，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全部交给我主宰了。但是我并没有占有她的身体，甚至没有跨进她的房间半 步，虽然此前我一直如饥似渴地想得到她，而且当时我已经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我却没有了这样的念 头。拉菲拉是天使的化身，在没有肯定她对我的感情之前，占有她就等于玷污和伤害她，这是我宁死也不 会做的事情。 我几乎是踉踉跄跄回到旅馆的。我精神恍惚地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大脑里象放电影般不断闪烁着刚才的 情景，那一切超脱得象个梦境：我们的脸、我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我们感受到了彼此的心跳，我紧紧 地拥抱着她，亲吻着她，相爱的感觉是那样真切那样深刻。 这绝不是梦！我只要伸出舌头就可以从嘴唇上品尝到她口红的味道，怎么会假？只是好事情来得太快，就 象是穷困潦倒的乞丐中了六合彩，瞬间成了百万富翁。难道爱情就是这样，说来就来，难以预料？就在几 个月前我还认为拉菲拉是一位可望而不可及的公众人物呢，就算是几小时前我还在为自己多年来感情屡屡 受挫而伤感呢？ 我怎能忘记，在我的学生时代，在中国的土地上，青春年少的我曾经多么认真和赤诚地喜欢并爱上一个女 孩子，我们也曾在各种各样的场合中卿卿我我流连忘返，铁了心不分离永相亲。只可惜世事多变，她最终 选择了别的男人，纵然我付出了自己的全部努力仍无济于事，后来她甚至连见一面的机会都吝于给我。此 后，我尽了很大的努力摆脱这段旧事，可是一旦触景生情，记忆的闸门就要开启，那血迹斑斑的伤疤依然 隐隐作痛。 我兴奋得几乎彻夜未眠，脑子里计划着利用一天时间与她在纽约轻轻松松地游览一番，次日返回旧金山， 正好赶上公司限定的时间。 熬到早晨八点，我首先预订好两张飞往旧金山的机票，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她的电话：“早安，拉菲 拉，我为昨晚的失礼向你道歉。” “昨晚发生的事情也许是个错误。顺便告诉你，我打算今天回旧金山。” “什么？五分钟前我已经订好了明天的机票，你和我一起回去。” “不了，谢谢。另外，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为什么？”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不说“再见”而用这样的话与我道别？ “总之回到旧金山后你不要再来找我。” “拉菲拉，你喜欢我，却为什么要欺骗自己的感情呢？” 她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对我说：“我不能再做那种事情。”接着不容我应答就挂断了电话。 我猜不透她的心思，但我敢打赌那不是她的真实意愿。爱情的花朵含苞待放，生机勃发，怎会轻易地凋 零？就算爱她是个错误，我也愿意轰轰烈烈错一回；就算这段感情注定要以失败告终，我也要真真切切地 拥有一次。我要拯救这一切。 我什么准备工作也来不及做，只是抓起一张名片塞进睡衣口袋便冲出了旅馆，当街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她 的住处。糟糕的是，出发没多久汽车碰上交通堵塞，歪歪扭扭的长龙一眼望不到头，我哪有闲功夫等待， 只得弃车狂奔。宽大的睡衣下摆和不合脚的拖鞋令我步履艰难。还好，路人见我如见猛虎，纷纷避让，女 士们惊慌得发出阵阵尖叫。我感到自己象个马戏团的小丑，出尽了洋相。 当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旅馆门口时，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全身大汗淋漓，内衣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 好不难受。 我看到工作人员正在为她搬运行李，而她已经坐到了车里，戴着墨镜，一脸严肃。我连忙走上前去。 见到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我，她打开了车窗，迅速打量了我一番后突然笑了起来，全然没有了刚才电话里 的冷漠态度：“你在赶时间吗，睡衣先生？” “如果你执意现在就走，我想是的。但我更关心我们俩何时再见，这对我很重要。”我喘着粗气说。 她没有回答，而是取下墨镜，用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我，好象答案都写在我的脸上，又好象要一次将我 看个够。中国的古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对此我终于有了更深的理解。即使在我面前以沉默相对，我 仍然能从她的眼睛里读懂她的心语。现在我就可以确信，她并没有拒绝我，至少在她心里我是可信和可爱 的，否则她不会打开车窗，不会对我的问话沉默不语，更不会用那样的目光注视我。 我从睡衣口袋中掏出那张已经皱了的名片，从车窗口递到她的面前：“这是我在旧金山的电话，不要忘记和 我联系。” 她依然沉默，眉宇间流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但还是接过了名片。 次日，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旧金山，一路上心神不宁。实际上，自从第一次见到拉菲拉，我的整个生活 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确切地说是乱了方寸。纽约的浪漫奇遇更令我魂不守舍，我知道自己想干什 么，却束手无策。我原本打算直接去找她或者打电话到她的家里，但又有顾虑，拉菲拉毕竟是霍夫曼的妻 子，我这样做未免过于嚣张，结果很可能适得其反，非但不能接近她，反而勾起她丈夫的疑心，到头来伤 害了她。这是我万万不愿看到的。我很清楚，旧金山绝不是我——一个野心十足的幻想家可以随便撒野的地 方。 我甚至改变了晨练计划，每天早上不再从她家门前经过。作出这个决定是个痛苦的过程。 另一个糟糕的情况是，由于“纽约谈判”失败，公司的各项业务不同程度地受到影响，众多客户纷纷要求撤 销订单，股东们争先恐后地抽回资金，股票价格狂跌不止，一系列连锁反应令领导层大为恼火。我回到公 司后听到了不少非议，据同事透露，董事会正在研究我的去留。 对此我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这是个以成败论英雄的年代，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无论你默默无闻地付出 了多少，一旦失败就意味着被唾弃和淘汰，在人才竞争日趋白热化的美国更是如此。人们也许不会记得你 所赢得的九次胜利，但肯定会对那唯一一次失败记忆犹新的，而那次失败有可能刚好成为你卷铺盖走人的 借口。听起来不太合理，但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我早已有所体会。 弱肉强食是所有动物的天性，人类也不例外。人类无论多么聪明，永远也不可能冲破动物的范畴，因而也 就永远不可能脱离弱肉强食的生存规则。人类的发展之所以源远流长，生生不息，正是遵循这种残酷规则 的结果，与茹毛饮血的动物没什么不同。只不过随着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人类越来越有条件充分发挥“聪 明”的优势，想方设法为自己披上文明的外衣，竭力展示和动物有着“本质”区别的仁慈的一面，但是只要 出现利益的纷争，其兽性便会暴露无遗。这同时也正是虚伪的全部含义。 我很清楚，“纽约谈判”之后即使勉强留在公司，自己的地位也是摇摇欲坠的。不过我并不感到失望和遗 憾。在事业的征途上步步为营，取得每一个成功固然重要，但我更注重为之奋斗的过程，任何一件事情只 要全力以赴地去做了，发挥了自己的全部才干，实现了自身价值，就是最大的成功，我就会快乐，这才是 最可宝贵的，也是我最最想要的。 穷则变，变则通。面临失业的危险，我加紧与法国的克利尔公司取得联系。这家公司一直是我们的主要竞 争对手之一，在争夺市场份额的战斗中，彼此处心积虑，想尽了办法企图击败对方，长期以来势不两立。 这次他们对我加盟的意向表示了极大的兴趣，其用意不言而喻，我的到来很可能导致利益的天平向他们倾 斜。而我则可以实现自己更加远大的抱负，由此平步青云。这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双方互相利用，各有所 得，可望达到双赢的效果。 既然是两厢情愿的事情，既然可望达到双赢的效果，我也就不介意远赴欧洲谋职。但是如果成行，我与拉 菲拉的距离就更远了，想到这个问题，我的内心便伤感不已。此时此刻，她是否会想着我呢？ 对于我个人来说，生活越发变得有趣和难以捉摸了。在事业上，竞争对手成了合作伙伴，合作伙伴却将成 为新的对手；而在感情上，自己的爱人成了别人的妻子，而别人的妻子又成了自己的爱人。现代生活就是 这样，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奇妙的变化。 感情的事情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现在我无计可施，更不能抛开对拉菲拉苦苦的思念，这种滋味并不好 受。 思念虽然是一种虚无飘渺的东西，但存在的状态并不影响它的威力，有时它会象饥饿的感觉那样向你袭 来，向你展示它巨大的能量，有时干脆就是一头怪兽，令你恐惧不已。 我此时的体会是，对拉菲拉的爱，无论顺逆与否，这种行为的本身即是一种幸福，我无怨无悔；可一旦离 开她，哪怕很短的时间，对于我的精神来说就会象鱼离开水那样，成为一种折磨了。 饱受折磨的我所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盼望奇迹发生——在我某天所接听的数十个电话中有一个是她打来 的。想来真是可笑，在纽约的那天晚上，她对我激情似火，现在连听一听她的声音居然也成了一种奢望。 回到旧金山后，时间好象又变得慢起来，仅仅三天，我已经疲惫不堪了。这天晚上，当我强忍着劳累工作 到凌晨两点，案头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这么晚会有哪位朋友或同事给我打电话吗？无精打采的我以为一定是某个醉鬼拨错了号码。在美国这类事 情司空见惯，有些酗酒狂经常醉得一塌糊涂，以至于认不清回家的方向，无奈之下只能打电话向老婆求 援，可他们却总是把电话打到别人家里。 但这次例外，电话那端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听到了朝思暮想的声音，是拉菲拉！ “我必须见你，”她的声音很轻，呼吸很急促，“我在拉乌大街等你。” 这个电话对我精神的刺激不亚于兴奋剂，我激动得语无伦次，吞吞吐吐只说了一个“好”字，别的竟什么也 说不出来了。放下电话，我只感到血液澎湃，心跳加速，就象紧握钢枪的热血男儿渴望战斗的来临。 我立即驱车赶往拉乌大街。果然，一个形单影只的身影正徘徊于街灯之下。那身影在我看来是如此的熟悉 和亲切，好象前世已经相识相伴，只待今生续缘。 我推开车门迎着她疾步走去。听到我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来看到了我，于是向我跑过来。我们什么话也来 不及说，立刻紧紧拥抱在一起。在和她肌肤接触的一霎那，我又一次充分体验到由异性所带来的充满激情 的快感，我干脆闭上眼睛，享受这无比幸福的时刻。 我意识到，我俩的爱是纯洁的，无私的，坦荡的，彻底的，疯狂的，叛逆的，另类的，因为必须具备了这 些特点，爱的感觉才是原汁原味的。现在，我们俩就体验到了这种感觉，我的生命离不开这样的感觉，相 信她也同我一样。 我们滚烫的嘴唇紧紧贴在一起，彼此交融的舌尖为我们传递着深深的牵挂。我们热切地抚摸着对方的身 体，尽情渲泄无尽的欲望…… 当我们都喘着粗气放开对方时，不禁相视而笑。我说：“拉菲拉，你再不打电话给我，我的精神就要崩溃 了。” 她没有说话，而是略仰起脸深情地凝视着我，那目光中有得到爱情滋润的快乐，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忧 郁。 “到我家去吧，我们可以……”我感到自己已经欲火中烧，迫切地想与她做爱。 “不行，”她打断了我的话，“你疯了吗？我的丈夫现在在家里，只要发现我离开了家他立即可以明白一 切。” “我只想见见你，这就要回去。”她接着说，语态立刻从刚才的惶惶不安变得柔情似水，她继续看着我，同 时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欲走还留的内心世界表露无遗。 “那么我们明天见面。明天公司组织公益活动，下午安排了野餐，在水上乐园，我们可以一起去！” “我不能去，会有人认出我。” “我们各走各的，然后在公园里碰面，就象巧合一样，不会有人怀疑的，相信我。” 她没有应答，在一两分钟时间内，她一直看着我，然后才往回走。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又转过身来看我，当她第二次这样做的时候，突然飞奔着过来，再次投进我的怀抱， 把她那美丽的脸庞紧紧贴在我的胸膛上。我听到她在我的怀中轻柔地细语：“炯，我该怎么办？”我无言以 对，只能更紧地拥抱她，让自己火热而赤诚的心跳向她告白我的一往深情。 目送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我方才从两性的愉悦和缠绵之中回过神来。我不禁惊叹，纯真与成 熟，坦率与深沉，固执与温柔，这些彼此矛盾的性格在这个异国女子的身上竟然天衣无缝地融合得如此完 美！ 我的大脑里渐渐只剩下一个念头：重逢快些到来吧！ 这天晴空万里，阳光明媚，的确是个出游的好天气，同事们表现出了极高的情绪。长期以来象这样到户外 放松的机会真是久违了，就连董事长也一改往日的严肃，大侃特侃他在中学时代追求同班女生的光荣历 史，不时引来一些笑声。有些带了摄像机的，正忙着四处取景，互相拍摄留念。很多人对野餐更感兴趣， 大家一边烹饪，一边享用，一时间各种食品的香气扑鼻而来。我成了唯一的局外人，对董事长不知廉耻的 演说毫无兴趣，也不想留影，更没有半点胃口，我只是一刻不停地注视着公园的大门。我相信她一定不会 令我失望。 果然，她如约而至。我们几乎同时看到了对方。她美极了，雪白的披肩和丝质长裙将她妖娆的身材展现得 淋漓尽致，而金丝边的遮阳镜更烘托出她超凡的气质。当我看到她的身影时，不禁产生了一种作弊的感 觉，以致于差点激动得叫出声来，但我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找借口离开了正吃得起劲的同事们。 我们真的就象前一天设想好了的那样，先彬彬有礼地互相打了招呼，然后一同走进一处树林。未等完全避 开人群的目光，我便冲动地抚摸她。她的身体对我犹如巨大的磁场，每一寸肌肤都放射出难以抗拒的引 力。我近乎疯狂地不住地亲吻她的秀发、额头、嘴唇，而她则沉静在我的爱抚之中。 “亲爱的，我一生只愿为你守候。”我在她的耳际轻声说。 “我爱你。”她显然被我的话感动，轻微呻吟着热烈地回应我。 我们俩不停地接吻和抚摸对方，体验着彼此躯体的魔力，完全沐浴于爱河之中。这是一幅令人神往的画 面，微风吹得清澈的湖水泛起细小的波纹，在夕阳照耀之下反射出道道金色的光辉，欢快的鱼儿不时跃出 湖面，荡起玲珑的水花；葱茏的树林环绕着两个难舍难分的身影，缕缕光线透过茂密的枝叶映在我们的脸 上身上，更为画卷添上了点睛之笔。此刻的拉菲拉显得纯洁温馨，就象我们古老东方神话故事中的仙女。 我的意识完全沉静在幸福和满足之中。 晚上，我们来到我的寓所。这是拉菲拉第一次来我的住处。我为我们俩各斟了一杯来自波尔多的红酒。酒 产自一九八二年。那是个好年份，那个年代酿造的酒都是佳酿，在这样的气氛中体味十八年前异域的阳光 和土壤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这酒纯净剔透，香气四溢，那玫瑰的红色从水晶酒杯的杯沿上缓缓滴落，象是 女人的眼泪，将品尝者带入浪漫的意境。拉菲拉微笑着与我干杯共饮，然后我们信步走上阳台。 仰望苍穹，明月当空，星光闪闪，万里无云，旧金山的夜色极美！ 佳人，美酒，良宵！我已经被眼前的这一切陶醉了。短短的几天时间，生活就好象彻头彻尾改变了模样， 拉菲拉——我心目中的女王，此刻独伴我左右。 她紧挨着坐在我的身边，恬静而乖巧。我们靠得很近，肩膀挨着肩膀，很象在那次航班上的情景。她的几 缕秀发顽皮地贴在我雪白的衬衣上，更显得黑亮光泽。我放下酒杯，伸出右手揽住她的肩膀。她一边朝我 微笑，一边顺从地依靠着我，象妻子般体贴和温柔。我的手与她的身体仅有薄薄的一层外套之隔，因此可 以充分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皮肤细腻滑嫩，令我禁不住联想到罗衫尽褪的她将是如何洁白无瑕。我们依 偎着在阳台上坐了很久，大概一两个钟头，也许更长时间，当我们感到一丝凉意的时候，夜已深了，于是 我们来到卧室。 “拉菲拉，你跑不掉了，我要你和我一起制造快乐。”我说着便解开她胸前的一个衣扣，她依然用那迷人的 眸子看着我，里面写着毫无保留地给予。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刻的。 当她身体的庐山真面目展现在我的面前时，我们的爱就象火山喷发那样凶猛地燃烧了…… 啊！女人是上帝赐给男人的最好的礼物。 第二天一早，我拉住了正要起身穿衣的拉菲拉：“别急着走。” “不早了，我该走了。”她在我的脸上吻了一下。 “亲爱的，再陪我多待一会儿，我一秒钟也不想离开你。”我用手指拨弄着她如瀑的发丝。 “我必须回去，否则霍夫曼会起疑心的。炯，我害怕。我不想总是这样偷偷摸摸，迟早要出事的。” “我爱你，亲爱的，我们一见倾心，这既成事实，我们有什么好怕的呢？”我侧过脸来吻她光洁的肩头，她 的体香令我如痴如醉。 “我真的有些担心……” “不要考虑得太多，亲爱的，你应该想我们在一起很快乐。” “可我背叛了霍夫曼，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愧疚之情，好象这样说出来霍夫曼就会原 谅她似的。可以肯定的是，霍夫曼万一知道了她与我的关系，一定不会原谅她。 “噢，亲爱的，”我抚摸着她的胴体：“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正要和你商量呢，我打算去法国一家公司谋 职，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我们远走高飞，过幸福的生活。” “去法国？”她尖叫道，一边挣脱我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 “对。有什么不妥吗？”她触电般的反应令我感到吃惊：“巴黎是人间天堂，是浪漫之都，你不喜欢吗？我 会在那里开始新的事业，有很高的薪水，我会为你带来美好的生活，我们再也不必偷偷摸摸地约会了。” “我的天。炯，你的出现已经打乱了我的生活，你还想彻底把我从霍夫曼身边夺走吗？”她生气地说，一边 穿着衣服。 “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我有些不悦，但还是帮她从背后扣好内衣的钮扣。 “总之我绝不能跟你去法国，霍夫曼为我付出了很多，我却……” “要是你先别提你那位会写小说的丈夫的话，”听她一再重申霍夫曼，我立即感到非常气愤：“我倒想说， 是我让你体验了床第之欢，是我真正给了你前所未有的男人的爱。” “你真卑鄙下流。”她突然挣脱了我的手，拿起外套，夺门而去。 刚开始我并没有太在意，可后来我多次拨打她的手提电话，她一直没有接听，我才意识到她真的生气了。 当克利尔公司正式向我发出邀请后，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聘任。在我的人生观里，事业的重要性并不 亚于爱情。我自学生时代起就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在事业的道路上大展宏图，现在绝佳的机遇摆在了我的 面前。克利尔公司不仅能够为我提供优厚的待遇，更重要的是，从我逐步掌握到的情况看，那里的环境、 设施和管理非常适合我施展才干，我将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至于拉菲拉，如果能听我的话一同去巴黎生 活该多好！我不禁感叹，无论事业还是爱情，自己从来都是积极努力地去面对和拼搏的，却总是布满了烦 恼与忧愁。 我仔细回顾了这次的争执，逐渐开始理解拉菲拉的心情。偷欢是刺激和充满快感的，偷欢的快乐可以令人 忘乎所以，但欢愉之后的疲惫又是恼人的，这种疲惫使人冷静和情绪低落，进而令你滋生犯罪的感觉。象 拉菲拉这样有涵养和身份显赫的女人，道德的约束随时都在敲击着她的神经，而我又在不恰当地时候提出 与我远赴法国这种在她眼里错上加错的计划，这就难怪她接受不了了。 直到登机之前，我都无法与她取得联系，只能在她家的电话录音里向她道别了，我还留下了克利尔公司的 详细地址和电话号码。当我独自一人来到机场，等候在检票口和坐到机舱里时，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纽约 之行的奇遇来，我幻想着她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投入我的怀抱闭上眼睛等待我的爱抚，或者微微踮起脚 来亲吻我的脸颊，对我说爱我，愿意为我付出……但我知道这种情景很难再出现了，伤感之情油然而生。 尽管和男人相比，女人是弱小的，但假如你爱上了一个女人，却无法得到她，那么你将结结实实地体验到 她的强大！ 克利尔公司的总体情况和想象中大致相同，令我感到费解的是，总经理科特并没有拿出太多的时间和热情 向公司推荐我的才华，更谈不上什么盛大的欢迎仪式了。按照合同的内容，科特兑现了部分承诺，这包括 豪华的公寓和每周50％的额外津贴，但在具体工作方面特别是我的职务问题上，他的态度并不明朗，这是 我始料不及的。在与我商讨岗位职责时，他奉劝我安于现状，先从副经理助理员做起，今后根据业绩的优 劣才能考虑升迁。我看到他那副厚重的眼镜后面射出狡猾的目光，似乎要告诫我在克利尔公司奋斗的道路 并不平坦，我不能有任何优越感。 我跟随科特走进办公室时，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手里的工作，科特向大家报了我的名字和身份后，他们才 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流露出对我不屑一顾的表情。这与我在美国的情形大相径庭，在那里我尽管只是分管 业务的副经理，但公司的每位职员都视我为榜样，以我为荣，国内同行时刻关注我的决策，我总是处于闪 光灯之下，是媒体的焦点。看来，我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适应角色的转换。 克利尔公司的工作节奏也远远快于从前，新的工作刚刚起步，很多业务比较生疏，个别项目等于从零开 始，而且我的法语水平差强人意，与别人沟通起来障碍不断，更需要充分利用工作之外的时间进行弥补， 因此我的日常生活总是手忙脚乱。科特在月度的工作例会上间接地批评了我的工作效率，当时我看到几乎 所有人都向我投来不信任和蔑视的目光。 没想到，浪漫之都并不浪漫，想立足绝非易事，新鲜感在忙碌的工作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要跟上节奏，每 天就必须工作到深夜，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空洞的公寓。躺在床上看着金壁辉煌的天花板，更加感到 孤寂难耐。窗外，那些几乎一丝不挂招摇过市的妓女们丢掉了最后的尊严，不顾一切地争抢着生意。只要 我拉开窗帘，打个手势，就可以象在超级市场里选购果酱那样挑一个顺眼的来发泄性欲。但我已经彻底变 了，我对金钱与肉体的交易不感兴趣，我需要的是至真至纯的男女之爱，而这种爱全世界只有拉菲拉才能 给我。 经过多次尝试之后，我终于拨通了她的手提电话：“谢天谢地！亲爱的，是我，千万不要挂断，听我把话说 完好吗？” “我在听。” “那天是我引起了争吵，我说了脏话，伤了你的心，全是我的错。现在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 “过去的事不要提了，我没有怪你。” “拉菲拉，我想你都快想疯了，我现在就想和你做爱。” “你忘掉我就会发现一切如旧。” “我今生今世也忘不了你，拉菲拉，我爱你，我想要你，你的名字已经刻在了我的心里。” “炯，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宁静，我乐于这样。我想我们之间可能已经结束了。” “不，你在敷衍我，你并不快乐，”我又变得歇斯底里了：“你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我们一起度过的美好时 光？你曾说过你需要我离不开我，你曾不止一次地吻我。” “我不能那样继续下去。”她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却有些犹豫，也充满了忧愁。 我幻想着电话那端的她此刻的表情，她的双眸或许正饱含着渴望，或许正流下欲爱不能的泪水，我准备做 进一步的努力。 “拉菲拉，听我的话，来法国。你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认出你来，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想怎样就怎 样，这不正是你所向往的生活吗？” “我只想过安逸的生活，炯，你忘了我吧。”即使拒绝我，她的声音依然温柔委婉。 不知怎的，对她的这句“忘了我吧”，我竟无以应答。这话刺痛了我的心，使我的全身都感受到了难以名状 的痛苦，我只得茫然地挂上电话。我突然感到很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与她沟通了。 但我的大脑没有停止工作，她让我忘记她正说明她爱我，她对我的感情依然未变。 我深信，我们之间那种超然的爱对我们都有着强烈的诱惑，是我们彼此生命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只要在一 起，我们两人所有的不快和烦恼都会飞到九宵云外，只是固有的婚姻观念不时地冲击着她的心灵，同时霍 夫曼无微不至的爱护也能让她在与我的交往之中谨小慎微，总之一切世俗的糟粕困挠着她的思想，令她在 自认为都很好却又截然不同的两个男人面前难以取舍。这天夜里，我怎么也不能入睡。我想给她写封信， 华丽的文字也许能够动摇她那形同虚设的心理防线，使她放下矜持，丢掉顾虑，义无反顾地大胆地与我相 爱。在这封长达十页的信里，我竭尽所能地表白了对她的执着眷恋，我承诺只愿与她一生厮守，只会对她 动真情，希望她能尽早来我这里，满足我对她苦苦的期待。 事与愿违，信件寄出后杳无音讯，这期间我又多次打了电话，据管家说夫妇俩已经去了纽约，参加一部新 书的出版仪式，随后将去拉斯维加斯作短暂的停留。至于何时返回，老练的管家更是闪烁其辞，答非所 问。我知道自己又一次陷入没有目的的等待之中，进而变得更加烦躁不安。 那些日子，我的工作总算有了起色，其中有笔和美洲客商合作的生意，为公司获得了一千万法郎的纯利， 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是，这次成功的合作打破了公司与美洲方面长期僵持的局面，我终于籍此被董事会提拔 为公司的副总经理，全权代理美洲业务。就任之后，领导层为我安排了公司里最惹人注目的女秘书。她叫 安妮尔，不仅身材惹火，对我的服务也热情得颇为过火。我还听说她有不穿内裤的嗜好，不知是真是假， 但和她打过几次交道之后，我就给她的性格下了结论——热衷于在男人面前调情卖俏，是个标准的水性杨花 的女人。另一方面，她又是一个攻于心计的女人，她深知如何利用自己身体的资本作为代价换取她所心仪 的地位和金钱，她一定想过，只要用肉体满足我的欲望实际上也就控制了我的全部。 自从升职那天开始，对我横看竖看不顺眼的同事们的态度来个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断定自己又要成为 他们的榜样了。果然，后来科特当众宣布，从此以后我可以自己决定工作方案，包括自行确定与客商往来 的时刻表，包括何时去巴西、加拿大，甚至美国，不必受到公司计划的制约。众所周知，这样的特权在克 利尔公司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这就意味着我在公司里已经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很短的时间内，我在公司中的人气与日俱增。因为谁都知道科特的严厉与刻薄，能够这样做，已经表示出 对我的充分信任和肯定。当然科特并不是心地善良的农夫，他有他的想法，说白了就是让我安心地更大限 度地为他挣取利润。至于职员，他们表面上不得不屈从于我的指挥，尽量表现出极大的工作和服务热情， 我也知道，在他们的心里无不嫉妒、排斥和仇视着我这个喜怒无常恪尽职守的外国佬，巴不得我早点离 开。不过不要紧，他们心里怎样看我并不重要，关键是我统治着他们，而不是他们统治我。我喜欢征服别 人的美妙感觉。 虽然在事业上平步青云，但我的心情却很复杂，既兴奋又沮丧，对于我来说，如果无法和拉菲拉在一起， 随时可以去美国有什么用，巴黎与旧金山、天堂与地狱对我又有什么分别？ 当获悉拉菲拉早已回到旧金山时，我真是气疯了，她居然没有给我回信或者打个电话，她怎么可以这样绝 情！ 更让我上火的是，接通了她家的电话之后，听到的却是漫不经心的话语。 “我用整整一夜的时间给你写了信。”我把“整整一夜”几个字说得很重。 “信收到了，没有看。”她的声音很轻，语速很慢，似乎并不为我的良苦用心所惊讶。 “拆开看看吧，那里面有思念的泪水。” “不，我不想看。” “亲爱的，我好想你。你知道吗，我的人虽然在法国，但心已经飞到了你的身边，为你而跳动。” “不要这样，炯，我也许不能再答应你了。” “你会的，我知道你会答应我，你从来没有拒绝过我。” “不，请你不要这样说，我不能答应你。” “我的女王，我受够了寂寞，见不到你我将不能生活下去。” “炯，忘了那一切吧，你还是你，没有我的生活并不会不同。” “拉菲拉，”我感到自己又要发火了，于是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的心肝宝贝，你还要我怎么 说怎么做，难道跪下来求你吗？好好听着，我必须早点见到你，越快越好。” “炯，我想有件事情你始终没有弄明白。” “明白什么？”我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该知道我是有夫之妇，这一点还不够清楚吗？” “我不管别的，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炯，你太霸道了，不可理喻。” “亲爱的，你应该理解，在我的生活中已经不能没有你，你逃避我对我很不公平。” “可是，我那样做对霍夫曼公平吗？” 我真想砸碎手中的电话：“够了！我不想和你辩论，你必须尽快赶到巴黎来见我！” “那又何必呢，我们明知那样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 “听我说，亲爱的，”我感到自己的耐心正在一点一点流逝：“幸福的生活需要我们两个人共同缔造，而不 是凭着主观臆断或者重重顾虑去妄下结论。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对自己说只要能多看你一眼我就心满 意足了，可后来怎样？后来我们一起度过了美好的时光。拉菲拉，我们情缘未了。亲爱的，到我这里来 吧，不要再多虑了，看到你郁闷忧愁，我的心会碎的。” “好吧。”她足足犹豫了一分多钟才说出这两个字来，极尽无奈之意。 “真的吗！”我喜出望外：“你必须向我作出保证。” “我保证。”她的语调依然非常冷淡，那些字母就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那么就尽快吧，周三有一趟旧金山飞往巴黎的航班，我会去机场接你。亲爱的，记住，我们见到面一切都 好了。” 虽然她的回答象是大人敷衍孩子那般勉强，但答案很好，她到底还是屈从于我了，我又何苦计较她是怎样 想的呢？我只盼着尽快见到她，其他任何问题都可以暂时抛至脑后。 为了迎接她的到来，我作了充分的准备。先是用了几乎半年的薪水为她买了一条冠名为“蓝色之恋”的宝石 项链。那天当我在珠宝商那里选购这件独一无二的首饰时，很多人都发出了啧啧的赞叹之声。我并不富 有，凭心而论，以我目前的收入购买这样昂贵的首饰过于奢侈，但为了拉菲拉，即使倾家荡产又有何妨？ 临去机场前，我还准备了见面礼——一束火红的攻瑰。 我亲自驾车提前了足足一个小时来到机场，耐心地恭候拉菲拉的到来。纽约航班是准时降落的，可是，她 并没有出现，直到当天的所有航班结束，最后一位乘客离开机场，我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夜幕即将降 临，天气就象我的心情一样急转直下，空旷的机场上空狂风开始肆虐，无数尘埃被掀至空中又随着逆转的 风向雨点般射来，打在候机厅巨大的玻璃窗上“沙沙”作响。我面对一排排空着的椅子呆呆地站着，象个雕 塑。偌大的候机厅里，四五名清洁工人各有分工地默默地履行着他们的职责，有两个乞讨者倚在东南方向 的墙角里，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面包，一边兴致勃勃地小声交谈，在他们旁边还有几个衣衫不整的黑人， 正在熟练地打理着地铺，显然是经常在这里过夜的。在我看来，这些人都是文明社会的失败者，他们自己 却已经满足于现状，每天按照固定不变的程序去做，照样有滋有味地生活。而我对待任何事情从来都是积 极进取的，竟然被心爱的女人耍弄了，落得这样的局面，也许我才是失败的人。 回到公司后，又气又惊的我要求安妮尔与机场值班室联系，立即查明情况。很快，她就跑来告诉我，查阅 了所有的乘客名单，根本就没有“拉菲拉”这个名字，她没有搭乘当天任何一次航班。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手把那束已经黯然失色的玫瑰使劲地摔到地板上踏得粉碎。我当然觉得还不解 气，看着安妮尔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我更是怒火冲天，于是我揪起她的衣领，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她吓 得瑟瑟发抖，不知所措，但我已经丧失了理智：“安妮尔，你可以暗恋我，但绝不能欺骗我，懂吗？”我的 大声喊叫和粗鲁的举止惊动了整个办公室，大家都围拢过来，分开了我们，安妮尔一边哭着一边跑开了， 而我则被公司的保安带到了科特面前。科特一怒之下宣布将我停职停薪以示惩罚和警告。我料想他早准备 这样做了，只不过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而已，现在他终于得逞了。 法国人的精明和他们的浪漫同样出名，科特正是一个典型的代表。在他眼中，我是个既不可或缺又难以重 用的人。首先，我可以用自己的智慧为他挖掘无数的财富，但另一方面我又不能显示出任何超越他的才 干，只要有一丝一毫的萌动，就会遭到他的阻挠。 晚上，我无精打采地回到寓所，连鞋也未脱就重重地倒在了床上，一点也不想动弹。我只感到身心俱疲， 脑海中拉菲拉出尔反尔和自己在事业道路上的一波三折等等诸多不如意的事情混杂着搅得我火冒三丈，却 又无可奈何。我不想抱怨命运对待我的不公，只是理想与现实差距之大令我不能理解，我总是全心全意地 付出，为什么始终不能得到应有的回报？难道问题的根源所在真如心理医生们诊断的那样，出在我自己身 上？他们说我对自己的要求太高，目标定得不切实际，结果总是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 我的确太累了，不久便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急促的门铃响起才将我唤醒，床头柜上的电子日历显示此时 已临近次日中午，我以为是叫卖快餐的服务生。等我推开房门，不禁打了个冷颤。我顿时怀疑自己是否还 停留在梦境之中，原来站在门外的正是我魂牵梦绕的拉菲拉。 数日不见，如隔三秋。看到楚楚动人的她，心中的怒火不知不觉便被思念驱赶得烟消云散了；而她面对惊 诧得目瞪口呆的我，嘴角则露出一丝她所特有的微笑。 “怎么，你打算让我就这样在门口站下去吗？”这是她的开场白，似乎想营造欢快的气氛。 我这才从半梦半醒中回过神来。 “拉菲拉，我爱你。”我觉得自己的声音不是从喉咙里发出的，更象是发自内心深处，而在这声音之前，我 的泪水已从眼角夺眶而出。我突然感到自己是多么地懦弱，站在她的面前，坚强豁达的外表不复存在，剩 下的只有等待施舍的真实的自我。 “没有你的生活等同于地狱，你能理解我吗？”我越发感到自己的渺小，甚至连声音也变得软弱无力，随着 这句话脱口而出，微笑在她的脸上逐渐消失了，她似乎意识到什么，至少她已经知道这些日子我的确为她 消得憔悴不堪。 “对不起，对不起……炯，”她扑进我的怀里，抽泣着说：“我误了航班，我不得不租用了私人飞机。” 我看到她在流泪，认识她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眼泪是不会撒谎的，那默默地滴落在我胸膛的晶莹剔透的泪 花已经说明一切，原来在她的心里我是同等的重要和不可替代，电话里的顾作轻松、冷冷淡淡、口是心非 对她也同样是一种折磨啊。 “别这样说，只要拥有你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亲爱的，你瘦了。”我轻抚着她的秀发，低下头吻她 的脸颊和那些珍珠般的泪滴，内心中充满对她的疼爱。而她则微微闭着眼睛，放松地依偎着我，任由我爱 抚，仿佛要把这段空缺的感情加倍地补偿给我。看到这一切，我的泪水再度模糊了视线，我更抱紧了 她：“拉菲拉，我为你而活着。” 我真希望上帝保佑我们，让幸福成为永恒，让我们就此缱绻相拥直到海枯石烂。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丢掉所有的烦恼，一心一意地和拉菲拉生活在一起，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们俩甚至 没有跨出公寓一步。我们舍不得为爱情之外的任何事情花费时间。和她生活在一起，我越来越体会到，她 的美不仅仅在于外表，更在于她对我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牺牲。她从未要求我做些什么，也很少拒绝我的 要求，于是我们可以在任何时候干任何事情。我们在自己建造的爱巢里随心所欲地调情接吻，尝试各种姿 势做爱，一起沐浴，一起进餐，享尽了爱情的甜蜜。我喜欢她侧身坐在我的腿上，双臂环绕着我的肩膀， 专注地倾听我讲述东方的神话故事；喜欢她穿着我宽大的衬衣，顽皮地在我面前展现动感十足的舞姿；喜 欢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看怀中的她安稳地熟睡，轻轻地千遍万遍地念她的名字。 女人与男人在生理上有着质的区别，男人之所以渴望女人正是这种区别使然，而这种区别在我和拉菲拉之 间得到了最大化，所以她对我的引力是难以估量的。毫不夸张地说，只要拥有了拉菲拉，就算是世界上所 有的权势和财富我也不想要了。 快乐令时光飞流而过，一个星期之后，安妮尔打来电话，告之公司已经研究并同意给我复职，科特命令我 尽快投入工作。我心中并不乐意，因为我知道这一定是客商催促的结果，公司难以应付了，他们才会想到 我，否则科特是不可能这样关心我的。可是，拉菲拉竟然向我提出要回美国去。 “炯，我想我得尽快回纽约去。”当时她小心奕奕地和我商量。 “瞧，又来了。这些天我们在一起过得很愉快，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我耐住性子说，同时感到一场争执 甚至战斗可能就要到来了。 “我来你这里已经一个多礼拜了，该怎样向霍夫曼解释？他至今还以为我特意租用私人飞机，是为了来法国 游山玩水呢！” “又是霍夫曼，你为什么对他总是念念不忘，即便和我睡在一张床上。” “他是我的丈夫呀！他非常爱我。” “噢，我的上帝，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会疯的。” “炯……” “别再说了，总之你是属于我的，你得留在这里。” “你总是把自己的观念强加于别人，却从不设身处地考虑别人的处境，我不喜欢这样。” “那好吧，回你丈夫那里去吧！”我终于沉不住气了，扬起手大声说道：“他也许正迫不及待地等着你为他 提供性服务呢。” 我马上为自己脱口而出的气话感到后悔。但为时已晚，我的话又激怒了她，而且可能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 及。她立即冲进房间，从壁橱里拎出手提箱扔到床上，然后开始整理她自己的东西，房间里立刻传来乒乒 乓乓的摔打声。我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连忙跟进去，抚摸着她的肩膀向她道歉：“亲爱的，你知道我没 别的意思！” “谁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她甩脱我的手大声反问道，同时把梳妆台上的化妆品一古脑儿扔进箱子。 “噢，拉菲拉，我无意伤害你。刚才是我不好，请你原谅。”我使劲煽了自己一个耳光。 然而无济于事，她已决意要走。我感到事态严重，连忙走上前去挡在门口，然后跪在她的面前，扯住她的 裙摆央求道：“拉菲拉，求求你，别离开我。” 见她仍不动心，我于是弯下腰吻她的鞋，然后抬起头看她，希望得到她的赫免。我心里不住地祈祷，我对 面前这个女人的爱恋分分秒秒也没有停止过，此情天地知，只要她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为她改变自 己，我甘愿做她的奴仆。 然而，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她挣脱了我的纠缠，并从脖子上扯下我送给她的那条镶满宝石的“蓝色之 恋”，狠狠地摔在我面前的地板上。随着房门重重地关闭，我的心情顿时从先前的天堂落至地狱，我感到自 己的灵魂也随着那“砰”的一声飞走了，只剩得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我肉体的存在。 我第一次感到恐惧，我接二连三地欺负她，只怕她再也不肯原谅我了。我后悔自己的确过于强硬了，她能 瞒着丈夫来巴黎见我已是极大的付出和冒险，我非但没有理解她，反而伤了她的心。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 能早生几年，早一点去美国，早一点认识拉菲拉，然后与她相恋相伴，名正言顺地生活在一起？难道我注 定要在偷偷摸摸的约会和喋喋不休的口角中生活？难道我的青春注定要为爱情流泪？ 我渐渐地开始明白这样的道理，我所追求的纯洁的，无私的，坦荡的，彻底的，疯狂的，叛逆的，另类的 爱情是人类所能达到的最美丽的爱情，只有极少数深谙爱的真谛的人才会拥有；这种超然的爱情不仅罕见 而且极为娇嫩，在人类的现实世界里难以生存，因而更显得弥足珍贵。正因为这样，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 事才能世代相传，被无数青年男女尊为经典。 所以，当你百转千回终于拥有并沉醉于这种爱情之中时，只能说明梦想实现了一半，你千万不要沾沾自 喜，美好的一切仍然随时会象肥皂泡那样在瞬间化为乌有。你和你的爱人必须克服无数难以想象的压力才 有可能令爱情延续。 沉重的压力来自于方方面面，有内在的，也有外界的。 在遇到我之前，拉菲拉对自己的婚姻矢志不渝，后来与我坠入情网，她仍然希望维护自己的婚姻，尽管与 我相亲相爱的事实使她的所有表白越发显得幼稚可笑。从她的言辞和语调里不难看出，她仍然在尽最大努 力保持对霍夫曼的忠诚，至少不让他有所觉察，她想籍此减轻胸中无休止的愧疚之情。比如在回国的途 中，她大概可以这样安慰自己：我没有一错再错，刚才他跪在我的面前，我也没有动心。然而，自欺欺人 的忠诚无异于掩耳盗铃，只要与我交往，愧疚之情就不可能完全消除。这种愧疚之情于是便成为她内心压 力的罪魁祸首，源源不断地在与我的交往中制造矛盾。 另外，你和你的爱人还必须面对外界的压力。这种压力多数来自于你或她身边的人们，包括你们的同事和 朋友，他们无一例外地嫉妒你。这种嫉妒与日俱增，甚至会升级为仇恨，于是这些伪君子一边表面上微笑 着祝福你，一边则在背地里千方百计为你设置障碍。很快，他们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数不清的烦恼铺天盖 地向你奔来，它们翻江倒海地游离于你大脑的每一个神经元中，目的只有一个：彻底终结你的好事。 因此，我所追求的超然的爱情极有可能象流星那样，带着动人故事潇洒划过长空，却在最耀眼的时刻凄美 地陨落。这就好比你去夜总会观看表演，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你欲火焚身，望眼欲穿，好不容易等到脱 衣舞女解开最后的衣衫，这时却突然停了电。 当工作变成一种煎熬之后，我想过辞职回美国去，甚至写好了辞职报告。我认为只有拉菲拉才能彻底将我 从彷徨和颓废中解脱出来，使我重新回到快乐之中。可是，我又迟迟下不了决心。回顾多年来的人生之 旅，想到自己作为一个亚洲人，远渡重洋，在强敌如林的美国白手起家，如履薄冰，历经了无数的风雨， 现在终于在法国有所成就，这一切的到来谈何容易？况且，我正在接洽的一笔巨额贸易成败与否关系到克 利尔公司的发展前景，如果顺利签约，我们公司就有可能一举确立在法国乃至整个欧洲市场的垄断座次， 我本人的前途更是一片光明，在这个紧要关头，怎能轻言放弃？ 思想的激烈斗争令我变得更加粗暴蛮横，喜怒无常，除了必要的业务往来，同事们都怯于与我交往，科特 对我也颇有微辞，但由于我的业绩名列前茅，已成为公司真正意义上的顶梁柱，所以他拿我也没有什么办 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理睬。 人们也许认为我是个疯子，可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苦衷！每天每小时每分钟每秒钟，精神世界的折磨就象 巨蟒一样死死缠绕着我，何其痛苦。度日如年的我只能整天泡在办公室里，拼命地工作，以此减轻精神的 累赘。深夜里，我也唯有依靠酒精的麻醉才能入睡。 本来，自从发生了不快之后，科特允许安妮尔自由选择一个部门，结果她主动要求继续留在我这里。我不 知道她的目的何在，但她的决定为我挽回了面子，这一点我很感动。只不过她过分的殷情令我感到很不自 在，或许正如我过去所揣测的那样，她企图控制并最终制服我这个在她看来脾气火爆意气用事并缺乏处世 经验的上司。 其实就工作来讲，安妮尔的确算得上是个称职的秘书，精通业务，思路清晰，在她的参与下，我总能比以 往提前一两个钟头完成工作。有段时间，工作量比较集中，安妮尔每晚都留下来和我一起统计报表，我的 工作效率明显比以前有了提高，董事会多次对我的工作业绩表示肯定。 所以，我对安妮尔的态度始终都处于矛盾和戒备之中。 有一天晚上，工作结束得很早，安妮尔主动邀请我一起去宵夜。无事可干的我想到可以让自己借机松驰一 下紧绷着的神经，于是就同意了。 不知怎的，我和安妮尔漫步在宽阔平坦的街道上时，原本为完成工作而感到轻松的心情反而变得沉重起 来，我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和拉菲拉初次幽会的纽约之夜来，那一夜相聚短暂，却美得象个童话，类似于电 影镜头的定格一般，清晰地闪现在我的脑海中。那一夜多么令人留恋啊！ 我甩了甩头，努力克制自己暂且摆脱这种情绪。 在夜总会的包厢里，喝了过量的酒之后，我才郑重其事地向安妮尔道歉，我说：“安妮尔，那天我很不冷 静，我一直在为那件事感到内疚。” “没什么。当时我的确感到害怕。等我理解了你的心情之后，连害怕也没有了。” “你决定原谅我了吗？” “当然。” “你倒是很大度。” “只能说有些时候。” “比如？” “比如事情发生在你我之间。” “为什么？” “因为你是公司里最年轻最讨人喜欢的经理，我从来都是这样认为的，没有人会同自己喜欢的人斤斤计 较。” 我有些得意，但还是装出严肃的表情：“如果让我许愿，我也希望讨得科特的喜欢就好了。只可惜我一厢情 愿，过得太累。” “你应该学会放松自己。” “象今晚这样吗？机会真是太少了。” “所以我们要珍惜。” “哦？你有什么更好的节目吗？” “当然，性。” “性？” “我是女人，你是男人，性也许是我们之间最刺激的游戏。”她高扬的语调里充满了色情意味。 “你在开玩笑？”我有些惊讶，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巴黎是性的世界，这不是什么玩笑，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只要你愿意，我就可以让你感到舒服。”安妮尔 说着便伸出手来抚摸我的腿部。 我的脑海中立即又浮现出拉菲拉的样子来，不禁对面前的安妮尔感到恶心。 我试图制止她：“安妮尔，你疯了吗？” 但她非但不理不睬，反而得寸进尺，她一边不知羞耻地将整个身体向我贴过来，一边用手拉下自己外装的 搭链，动作浪荡之极。 情欲终归要战胜理智的。面对投怀送抱的女人，尤其是面对安妮尔这样的性游戏的出色玩家，任何正常的 男人都将难以抵挡，更不必说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失意的男人面前了。随着她大胆的抚摸，我开始感到浑 身躁热，刚才的厌恶感和绝不越轨的信念逐渐消失，我进而认为这样做对拉菲拉的任性是一种很好的报 复，我竟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最好让她亲眼看一看，我——克利尔公司中最年轻最英俊的男士，身边从来 就不缺少女人，她们为我意乱情迷。 这间包厢的墙壁上镶挂着装裱精致的裸体女郎的照片，紫色和蓝色的灯光交替着从天花板的四角射出，斜 斜地照在上面，把气氛烘托得更加浓艳。狭小略显压抑的空间使得安妮尔身上的香水味道显得分外刺鼻， 她那丰满的嘴唇更令我难以抗拒，加上昏昏沉沉的醉意，我情不自禁地开始和她接吻，并从她的背后解开 内衣钮扣，紧接着便将手伸进她的裙子。果然，如同事所说，这个风骚的女人裙子里面真的什么也没有 穿。因此我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我恶意地抚摸甚至掐捏着她柔软的身体，我估计她会痛得叫出声来，但她 却一点也不介意。我感到自己不是在和女人做爱，而是要发泄胸中积蓄已久的怨气罢了。 云雨过后，安妮尔一边妖艳地看着我，一边熟练地整理着凌乱的头发和衣衫，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而我却深陷在宽大柔软的沙发里，丝毫也提不起精神来。我在内心深处不断地对自己说：这样做也许错 了。 出了那家夜总会，安妮尔提出要去我的公寓过夜，精神颓废的我只好应允。一进房门，她便脱光衣服，主 动向我挑逗。不知怎的，我象是着了魔似的再次向她扑去…… 疲劳使人安静，疯了一晚上的安妮尔心安理得地躺在我的床上沉沉睡去，随便得象是在自己家里。我却没 有睡意，情绪低落，内心忐忑不安，纵欲之后的罪恶感就象凉水泼来，浇得我不寒而栗，我感到四周的空 间蓦地变小了，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我挤占过来，使我不能呼吸。 安妮尔翻了个身，正好背朝着我。我看着她光洁的后背，先前恶心的感觉再次卷土重来，我默默地质问自 己：这样做和招妓又有什么区别？先前那种报复的想法多么无知而可笑啊。 现在，就在这间曾经充满浪漫气息的公寓里，一个信誓旦旦只愿与她一生厮守的男人，却和风流成性的同 事搞在一起，我居然还让她枕在了自己心爱的人儿的枕巾上！我将如何向自己的良知解释，又将如何逃脱 心灵的谴责？ 有一首歌唱道：失去过才能真正知道去珍惜和拥有。我现在才想到这个道理实在是太晚了，我不仅屡屡错 失拉菲拉对我让步和谅解的机会，还失去了一个男人对爱情应有的忠诚，违背了自己的诺言，这巨大的损 失是任何物质也换不回来的。此时，我更加深切地体会到拉菲拉的可贵，不管是安妮尔还是其他女人，无 论她们怎样的妩媚动人，怎样的风情万种，怎样的善于煽情，都是与拉菲拉的美不能相提并论的。除了无 可挑剔的外貌，她那高雅的气质，不求承诺与世无争的心灵，有如天使般圣洁，更是任何女人无法企及 的。 我多么想尽早离开这块是非之地，那份早就准备好了的辞职报告就在公文包里，只要交给董事会，很快就 可以走人，但我始终苦于丢不开自己蒸蒸日上的事业，真是好不烦恼。 翌日，当萎靡不振的我和安妮尔同车出现在公司大院的时候，引来职员们的阵阵嘘声，好象前一天发生的 事情一夜之间全城皆知了，我发现很多人都在议论。我清楚地听到有些人这样评价：“我早猜到了，他俩迟 早要合作到床上去的。” 我感到气愤，却又无可辩驳，只能默默承受，低着头的我就好象没有公民权的罪犯。安妮尔则满不在乎， 确切地说更神气了，她昂首挺胸，嘴角挂着高傲得意的微笑，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我猜测她一定开心 地盘算着制服了我之后，今后如何任意左右我的言行，为所欲为。下车后，她甚至还挽住了我的胳膊，我 感到那是一把沉重的枷锁，快要夺去我的自由了。 看着这难以为继的一切，我再也不想在克利尔公司待下去了，我终于下定决心：迟早要离开，不如尽早离 开，否则罪恶感只能为我带来更多的烦恼和愧疚，我将如何洗去心灵深处的污点？到了办公大楼，我没有 去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走进总经理室，毫不犹豫地把辞职报告交给了科特，当时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 来。看完报告，科特并没有作过多的考虑，也没有费太多的口舌来挽留我，只是说了一些对我的工作表示 感谢，同时也对我决定提前离开表示遗憾之类的客套话。 这我早料到了。对这只老狐狸来说，我为他所赢得的利润和声誉足够多了，在我身上也没有太多的价值可 以压榨了，况且被自己的下属赶超甚至会动摇他的地位，以我的秉性和作风，这一天迟早要来，不如借机 趁早还我自由，弄个两全其美。 当科特召集会议宣布同意提前解除与我之间合约的时候，我看到很多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唯独安 妮尔呆若木鸡，脸上失去了得意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的疑惑。她大概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一 手策划的游戏这么快就宣告结束了。她真的需要重新选择一个部门了。 在我的记忆里，为一个女人丢弃投资上亿美元的生意和如日中天的事业还是头一次，但这次我完全想通 了，我可以与拉菲拉保持距离，但决不能在相反的方向上越走越远。我意识到，拉菲拉在我的生命中多么 的可贵和不可替代！我发誓从此往后要好好对待她，绝不让她再受伤害；我会向她忏悔，乞求她的宽恕； 我还要告诉她我所做的一切都出自对她的爱恋，我愿为她放弃名利，放弃事业，放弃整个世界；我再也不 会苛求占有她，但求她快乐幸福安康；如果她不介意，我将会象从前一样，每天早晨路过她的家门，只盼 能够看她一眼，看她一眼…… 我终于美美地睡了一觉，当然不是在那间充满罪恶的公寓里，而是在返回旧金山的国际航班上，尽管发动 机的噪音不断，机身也有些轻微的颠簸，但我却睡得很实在很香甜。我梦见时光逆流，自己真的变成了一 本书，出现在飞往纽约的飞机里，我心安理得地躺在女主人的腿上，让她的纤纤玉指在身体抚过…… 2001年5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