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人言 @ 2001-07-09
寻找那个明月夜
吴人言
现在的城市已看不到月色,深夜,凌晨,值完班回家,举头满目红黄的路灯和闪烁的霓虹管,呼吸到
的是迪厅、酒吧、洗头房飘溢出来的混合气体。赞音乐好听,常说“此曲只应天上有”,想明月清光,只有
回到20多年前的家乡。
冬日昼短,太阳一落山,家乡的路面沟坎就冰冻起来。吃过晚饭,屋里点起电灯,屋外月辉满地。
我在村里的学校做初中语文教师,梅妹也在这所学校教书,我屋子的东窗与她家的西窗遥遥相对,中
间有一条大路连接,路的一边是桑树林,另一边是麦田。月光亮得如同白天,路上的脚印坑洼、路边的桑
树枝杈看得清清楚楚,忽地一只黄鼠狼横穿麦田,像快艇犁起了一道波浪。约摸8点半光景,梅妹打开门,
出来倒洗脚水,裤管下露出的小腿肚子雪白,水泼泻到地上升腾起一团热气。片刻,门外的热气消失,窗
子变黑。
那个时候,像她这样聪慧清新的女孩子,在同事和同伴眼中是很有些“另类”感觉的,好在她很乖,能
忍的都忍了,后来终于先我出去,现在已成了大都市的大学教授。
老戴和长灵还有乔老爷,也是我的同事,都是知青,分别来自苏州城里和本镇,虽没达到合屁股撒尿的要
好程度,也是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的朋友。
所谓福,其实很有限的,无非是谁搞了半锅冻切猪头糕,谁便宜买了两副猪大肠,谁夹了三斤黄蟮。
所谓难,要命的倒没发生过,让人难过的常有,大到参军、招工、推荐上大学没份,小到超假要扣工分、
公开课上得不成功,还有要不要和村里姑娘谈对象,人家有意思了怎么办,等等。
寒冬腊月晚上时光难捱,就发起了个礼拜六小乐胃制度。 这天放夜学以后,大伙集中到老戴宿舍,有
酒的带酒,有菜的带菜,然后捅开煤炉,边炒菜热菜,边喝酒取暖。大约每人三四两曲香白酒或斤把黄酒
下肚后,场面开始热烈了。那年时间已到“黎明前的黑暗”,总理才去世,唐山大地震还未到。当时,我们
那儿订的都是《解放日报》和《文汇报》,受上海影响远远大于南京,不像现在已拨乱反正,是新华和扬
子的天下了。话题就从《文汇报》上的批判文章和悼念总理时“江青不脱帽”开始的,大家各抒己见,没有
多少理论深度,也不知道什么内部消息,唯有对总理的崇敬是强烈的。越往后,吃酒说话越步调一致, 直
到个个东倒西歪,我最后一个以清醒者的姿态斟了一遍酒,这杯下去,自己也什么都不晓得了。
醒来时已是子夜,月光如水。四人倒在一起,个个连包睡(未脱衣服),被子一半在身上一半在地
下。月色特别好,从玻璃天窗照进来,比电影放映机的光束更亮,更清,更静。头涨疼得厉害,想思考,
却一片空白。
三年多后,我上了大学,读苏东坡的《赤壁赋》,常与“明月清风”、“杯盘狼籍”、“不知东方之暨
白”的铺叙产生共鸣。虽然当年的一屋子“好汉”,直到目前还都比不上女同胞梅妹,更不及苏东坡的一个
小指头,但我们的确在那个清寒的明月夜,醉过。
2001年7月5日智慧城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