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 张 乔 等待，恐怕是世界上最无聊最难熬的事情了。我坐在58次旅游特快的候车室里这样想着。这是一个 怎样的环境呢？看看吧，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偌大的候车室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烟味、香水 味和汗臭味混杂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压抑得透不气来。身上挂满行囊的人们似乎都在忙碌着， 有的挤来挤去，有的东张西望，还有大声交谈的，声音嘈杂得就象开了锅，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在 这里生活，可我不是，我只是出差路过这里，而今天就要抵达目的地。为此，我特意选购了金丝边 眼镜，穿上名贵西服和皮鞋，甚至做了新潮的发型，但现在我的穿着和外形在如此糟糕的环境里颇 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 坦率地说，我快受不了了，在这里一分钟我也不想多呆。瞧坐在我右手边的这位吧，年龄绝不会超 过三十岁，这是与我相仿的年龄，可他看起来却象个老头。他的形象真是糟透了，凌乱的头发好象 从未梳过似的，络腮胡须象杂草一样粘在他的脸上，一身褪了色的牛仔使他难看到了极点。 若在平时，我是绝不会和这种人挨得如此近的，可现在没办法，况且紧靠着坐在他旁边的小姐又是 如此迷人，在这样一个拥挤、潮湿、闷热的环境里，她和我一样显得格外突出。她是我所见过的长 得最漂亮的小姐，她有着标志的脸型，魔鬼般的身材，一袭淡蓝色的半透明丝质长裙使她显得完美 无缺。她旁若无人地翻看着一本厚厚的素描作品，长长的睫毛衬托出一双美丽的眼睛，黑亮的眸子 闪烁着智慧和温柔。我想只有我才应该与这样的小姐坐在一起，而她的身边正缺少一个说说话的人 呢？ 广播里传来令人不愉快的通知，内容是58次列车晚点了，会迟到半个小时。噢，我的天！这是个坏 消息，绝对是个坏消息。我实在讨厌这里，讨厌这里的一切，可那辆破车居然还要让我多受半个小 时的折磨。我在想，如果能和这位貌美的小姐搭搭讪该多好啊，至少可以打发无聊的时间。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络腮胡子站了起来，很快便挤进了前面的人群。谢天谢地，这真是一个好机 会，我可以和这位小姐坐在一起了，然后轻松愉快地度过半个小时，不，更长些也无妨。谁不曾有 过这样的感受呢？你在火炉边坐了五分钟，觉得过了一个小时，而当你在一位漂亮的女士身边坐了 一个小时，却觉得只过了五分钟。 我终于看清了小姐手中的那幅素描作品，那是一幅毕加索的名叫《母与子》的手稿。 “这一定是毕加索的作品”，我找到了话题。 “是的”，小姐看了我一眼之后朝我莞尔一笑。 “整个大厅里，大概只有你这样投入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挪到了刚才络腮胡子坐的位子上。她又朝 我微笑，我为自己的博学和口才得到回报而感到愉快。 “看得出，你对西洋素描很感兴趣，而且很专业。”我按捺住心中的得意之情，急忙彬彬有礼地补充 了一句事先已经想好了的。 “谢谢”，她依然很专注，但她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以示尊重。 “毕加索是世界上最杰出的艺术家，我太欣赏他了，不止欣赏，简直是崇拜。我非常喜欢你手中的 这幅画，这是他‘蓝色时期’的代表作品。”我虔诚地说。 “从1901年开始，他以蓝色为主调，描绘忧郁的人生，在那段时间里，他目击拉丁区贫民的穷困不 幸生活，认为痛苦是生命的本质，他整个人也因此而变得古怪，有时常常不修边幅。” “不修边幅？”我看着她的迷人的长相几乎走神了。 “对，不修边幅，难道不是吗？” “噢，是的，但我认为那是一个艺术家，确切的说是毕加索先生与众不同的气质，在那个特定的年 代和社会环境中，不修边幅更能体现他的超凡脱俗。” 尽管有些勉强，但我还是竭力掩饰着自己的 无知。 小姐又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我想这是一位非常知书达礼的小姐，她知道在什么场合该如何尊重 一位刚认识的先生，给他以好感。她的微笑在我看来简直就是一种奖赏，或者馈赠，这样说并不过 份。而且她很乐意与我交谈，是我的魅力吸引了她，她这样年轻，大概还没有男朋友呢？我有点想 入非非了。 “但毕加索就是毕加索，并不是每个人不修边幅都能显得超风脱俗的。”说这话时，我整整了自己白 衬衣领口的高级领带，接着说：“比如，你也看到了，刚才坐在我这个位子上的那位小牛仔。” “你是说……” “是的。”见小姐对此感兴趣，我打断了她的话，“我正是在说他，难道象他那样不修边幅也是艺术 家吗，我可看不出来，如果真是如此，面前这些象蝗虫一样的人群和街头的乞丐不都成了艺术家了 吗？”我为自己严密的逻辑推理自鸣得意，我想这正是我的过人之处，蔑视那个讨厌的家伙才是对 自己的最佳评价。 但小姐却并未因此而给我更多的笑容，反而一脸严肃。正在这时，那位讨厌的家伙又从前面的人群 中挤了进来，手里拿着两瓶饮料。 “谢谢你的高见。”小姐接过那家伙手中的饮料，继续微笑着对我说：“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位是 我的丈夫。” 2000年10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