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革 非 @ 2000-11-05
小说还能干什么?
革非
当然想成为大师。然而,寒风刺骨的黄昏,蜘躅街头,望着一扇渐亮起灯光的窗口,想到这大
都会的千万楼宇之中,竟无一寸属于我的落脚之地。可叹梦想时分,尚不知此生向何归!不过,凄
凉之际,却为自己的一个念头感动。
缤纷的现实与大师的梦想间的距离是如此遥远。热闹而喧嚣的文学时代已经结束——三十年代,
文学可以成为领袖青年的旗帜;五十年代,文学作为新纪元的鼓手大受青睐;六十年代,小说可以
用来“反党”竟至轰动全民视听;至于“新时期”,文学作为名利双收的捷径而成为千万人拥挤的“独
木桥”。想想,作家曾是一个何等令人眩目的职业!潮起潮落,往昔飓风般卷来的文学狂潮早已退
尽,沙滩上遗留下些不尴不尬的遗迹。如今,还有人读小说么,各种新的视听传媒和媚俗的潮流赢
得了昔日热忱的小说读者,人们在看光碟,在快活地讨论报纸上千奇百怪的“新闻”,在研究名流亦
或普通人的各种“隐私”的秘密,即便最无聊的电视剧都拥有难以想象的受众,最新的时尚则是上
网。失去了读者的小说,还能干什么?
其实,作为文学的小说真不能干什么。挣钱,旷世之作也不如一次平常的商业策划;博名,不
如去当电视节目主持人,一张职业笑脸就能红遍全国;至于匡世辅国,更不是科技或者各种关
于“改革”的主流“显学”的对手。对我来说,尽管数百万字问世,仍无立命安身之处,时刻承受着沉
重的生存压力,这就是现实。
在中国小说从它面世起就属未流,否则就不被称为“小说”了。就说伟大的《红楼梦》,也是在
终生潦倒的曹雪芹去世后几十年才流行。所谓流行,也不过在上层知识分子中,“印数”也绝对少得
可怜,绝非今日“流行”概念。如果不是伟大的导师,它断然不会风靡到泛滥的程度。文学原本寂
寞,喧闹才是不正常的。
文学不是哲学,不具备工具主义的功能。利用小说反党成为历史的荒诞,“利用小说改革”同样
会成为荒诞的历史故事。小说发端于民间,属野史传说一类,通俗及媚俗当为其天性,只是在经过
了知识分子的改造之后,长篇小说才成为一种大容量的思想载体。它提供的是作家基于其生存时代
为止的全部文明做出的对于人类生存状态的思考,它创造的是思想,始点和终点一致,思考的是人
类终极的命运。
因此.小说具有其他文化类型所不具备的特质。几分像自然科学中的基础理论,自身并不具有
直接的实用功能。肯定,只有伟大的长篇小说才具备这种特质。说白了,任何时代都不可能,也不
需要那么多的作家和这样的小说。作家本人也是如此,譬如罗贯中,史料载有十七部通俗演义流
世,传世的不过一部“三国”。至于谁被选择、什么样的作品被选择是历史的事,不是由作家或是世
俗的权利来决定的。
中国处在始于世纪初的“数千年未见之变局”的大时代,眼下正走向国富民强的现代化。百年强
国之梦,可歌可叹,然而欢呼不是小说的责任,文学的本质要求它更深刻。稍微认真一点思想的都
会明白,现代化的楷模是西方现代文明,问题是现代化之后会怎么样?如果中国走上一条西方文明
的道路,一旦强大之后,会给世界带来什么?它是人类的福祉还是人类的未日,以中国为代表的东
方文明在上个世纪末走向了衰落,一个如此巨大的民族能否用一种外来的文明取代自己的文明?明
天会怎么样?文学不能回答,只能所幸的是,人类的生存状态正像小说所表述的,思想存在于全部
琐碎的生活之中。
凄凉的黄昏感动了自己的是一个幻象:日暮天涯,一位义无反顾的夕阳武士仗剑走向孤烟长河
大漠。那是我梦想中的文学和大师的意境。于是,羁旅北京昂贵的楼群,忍受一切,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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