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晓惠 @ 2002-06-05
梦回老宅
张晓惠
梦做到一半就醒了。恍惚间,仍睡在二十多年前的房间里,是没有天花的屋顶,暗暗高
高的。窗格子是木头的,窗玻璃上摇曳着那棵老桑树的影子。窗前是那张两个抽屉的旧书桌。
半生以来,已搬了几次家,但惟有这孩提时住的家,频频在梦中出现。两间平房,一间厨房,
是那么清晰那么温暖,想着想着会在黑暗中潸然泪下。
老宅是在老党校。说是老党校,因为是过去的党校做成了宿舍区;老宅其实算不上“宅
”的,只是一排排教室改成的住家宿舍,文革期间,老党校好像是被叫成什么“红卫”宿舍的
。大院中间一条砂石路,东西两边是一排排的平房,前后平房之间的距离很大,于是,每户人
家都是“耕者有其田”,五六十平方米的空地上,满是农植物和花呀草的。我家门前的那块空
地大半被母亲和保姆阿姨种上了辣椒、西红柿、南瓜什么的,还有一些葱啊蒜的,辣椒开小白
花西红柿开黄花,南瓜的绿叶比巴掌大南瓜花是火红火红的。那时的小学课本里有一课是介绍
前苏联园艺师米丘林的,我和妹妹对园艺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老想着西红柿若是嫁接到南瓜上
会不会结出南瓜一般大的果实。当然最现实的还是每日里去观察哪只西红柿快红了,摘下那只
最大的和小伙伴们家的西红柿去比一比。每家的门前都是青翠碧绿姹紫嫣红的,从没想到在今
后的生活中为看一畦绿色一抹艳红会惊喜且要跑许多的路。
大院夏日的傍晚溢满着温馨。平房时的邻居关系特别地好,那时晚饭家家都是抬出桌到
门前吃的。东家煮玉米、西家炸了油糕,一排邻居家家桌上就都有了。我家若是包水饺,母亲
和阿姨一大早就开始忙乎,熟了,我和妹妹就给左邻右舍每家端上一碗,用那只青瓷大花碗。
哪家孩子病了,一排的阿姨、奶奶都跟着发急。那次我妹妹得了急性黄胆肝炎,晚上挂的急诊
,邻居姜妈妈拎了只开水瓶,拎了一包蛋糕从机关门诊部一直寻到县院(三院),姜妈妈是小
脚,到医院已是夜里九点多钟。
大院里如我们这样大的女孩有十来个,夏日的晚上,用现在的话说是常常开“PARTY”,
地点是后排胡家的葡萄架下,因为胡家的女孩多,更因为她家有那株巨大的葡萄藤藤蔓蔓牵成
的葡萄架。坐在小竹凳上,坐在木板床上,我们从串串绿珍珠般的葡萄和翡翠般的绿叶中看着
苍蓝天幕上亮晶晶的星星,小小女孩是没有悄悄话的,只是讲故事谈理想,一直说到夏露初湿
,说到家家的母亲柔婉声声:回来呀,睡觉啦……
与大院老宅记忆相连的还有76年的防震。那个多事之年,空气中弥漫着现在常说的那种
世纪末情绪。每家的门前都用木棒、塑料布搭起了防震棚,防震警报常常惊天动地地响起,我
们就恐慌又带着几份兴奋尖叫着往防震棚中冲;没有警报的日子,也会求母亲:住在防震棚中
好不好?现在想来,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纯粹是一种渴望历一次险的心情。
恋爱和婚姻也和老宅紧密相连,邻家那个青梅竹马的男孩早已成了现在的丈夫。结婚后
搬出了老党校,父母也搬进了老地委宿舍新建的住宅楼之后,就很少去老党校。有次曾有意走
进去看看,走在中间那条水泥路上,依稀走在多年前的砂石路上,树两边是高高大大的梧桐树
,还有一排排平房前的南瓜、玉米和葡萄架。恍惚就听到一群女孩子的歌声,是俄罗斯民歌《
三套车》、《喀秋莎》,那时我们痴迷于俄罗斯文学乃至民歌,是妹妹在领唱,妹妹的歌唱得
特别好:冰雪覆盖在伏尔加河上……真是往事如梦如烟。
旧日永远是美好的。稚嫩、浪漫的少女情怀更是美好的。因了这些美好,那两间平房的老宅
才在这么多年的梦中频频出现,使那在老宅度过的岁月永远闪烁着温暖亲切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