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晓惠 @ 2002-06-27
陪母亲晒伏
张晓惠
“七月心,晒大伏”,母亲总是这样对我们说。
梧桐树上的蝉儿“知了——知了”,热乍乍地一声接着一声叫个不停,天热得不行。妈妈在
门前搭起木板床,拉起晾衣绳。打开三门橱,抬出樟木箱,于是,家中橱啊柜里的东西都展现
在七月的阳光下,满院子的七彩缤纷,这就是“晒伏”了。大伏心里,将家中的东西都搬出来
在太阳下面曝晒,不发霉不生虫,妈妈总是这样说。
炎热的太阳将墙壁将地皮将什么都烤得热烘烘的,我和妹妹的衣衫都湿透了,但我们还是喜
孜孜地里里外外地跑,喜欢看母亲晒伏,妈妈也总是让我们陪她晒伏。
妈妈晒些什么呢?记得的是那只深褐色樟木箱又深又沉似一个浑沌黝黑的宇宙,记得的是阳
光下的晾衣绳上富丽夺人的七彩颜色以及怪异又带着古旧、沧桑感的樟脑味儿,还有在母亲“
不准乱翻”、“别沾上汗水”的提醒声中翻翻捡捡带来的新奇和快乐。
最让我们喜欢的是妈妈那只土黄色的小提箱子,平时总是上了锁的,神神秘秘。所以晒伏之
时我们对这箱子总是格外上心。妈妈咯嗒一声开了锁时,我们总是忍不住要凑上前去:一件白
底紫格的绸衫,一付银筷子用细细的链子拴着,一条窄窄的米色毛毯……那绸衫是父亲当年送
与母亲的订情之物,在检察院工作的父亲从文化馆宿舍的后窗硬丢给母亲,还有一首诗,这诗
我是不敢说的;银筷子是父母结婚的纪念,“就将两人的东西搬到了一起,就买了一双银筷子
以作百年好合之纪念”,这是父亲在《家传》中的原话;那条有着褐色条纹的毛毯则是父亲参
加淮海战役的纪念,作为战利品的一条毛毯从中剪成两半,17岁的父亲和他的战友一人一半,
另外那半条毛毯和它的主人也早已渺无音讯。那蓝色的丝带扎成的书信,那是父母爱情的证明
,我们也是不敢去打开的。还有我们的三好生证书、奖状,都收在这只箱子里。让母亲每次都
喜孜孜地摆弄的,是那几件小小的衣服:一块大手绢做成的肚兜,一套婴儿穿的毛衫毛裤,是
那种绒布做的,白底小红花,摸在手中软软的。母亲笑意满面:是你刚生下来穿的,后来你妹
妹又穿过。看到它就想起你们一点点大被抱在怀中的模样,舍不得扔呢……
中午的太阳毒辣辣的,我们睡着了,只有母亲在叫个不歇的蝉儿的陪伴下,坐在树荫下,满
头汗水摇着蒲扇,守着那一院子的花花绿绿,守着那装了母亲半生宝贝的小小提箱。
这些年,家老早搬进了楼房,按理说是无须晒伏了。可母亲每到伏天,还会将一些衣物什么
的搬到阳台上。去年夏日回家,看到那只小提箱竟然又沐浴在新世纪七月的骄阳下。青丝已夹
着白发的母亲仍如以前一样,露着微微的笑意静静地坐在那箱宝贝旁。本想对妈妈说别晒伏了
,话到嘴边又打住。执了一辈子教鞭的母亲又岂会不知楼房没有湿气的常识?晒伏,将那些生
命中弥足珍贵的东西放在阳光下照耀,是母亲对生活中酸甜苦辣的一次次回味,是对我们这个
家庭这么多年走过的风风雨雨的回望和检阅。
七月又要到了,妈妈,今年,我陪您一起晒伏,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