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联发 @ 2002-11-11
父 亲 之 死
福建 林 联 发
父亲临死的前几天,曾盯着手掌虎口说:“这回的病怕是没治了”。我坐在他的病床上,
安慰他别这样说。他说了一句中医术语,大意是说手掌虎口的肌肉全消没了,两层皮粘在一起
是死相。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擎摸着父 亲瘦骨如柴的手掌,心里想怕是没几天了。这几天我
每天抱他下楼接受镇里医生给他打滴定,就象抱一个小孩似的,父亲个头不高,一米六多,轻
飘飘的。
父亲患的是结肠癌,那年端午节父亲特别高兴,我印象中他吃了不少东西。到傍晚时说肚
子疼,我没介意,想大概是积食吧。两三天后母亲打电话给我,说你父亲的病要去医院看看,
肚子还疼,几天都没解手。我赶回家时父亲躺在床上,见到我说肚子涨,我翻开衣服察看,肚
子果然有些鼓涨。母亲在一旁说已经几天没进食了。我问看医生了没有,母亲说你父亲不去医
院,自己开了几副中药,不见效果。我征求父亲的意见是否去医院,父亲同意后起身披了一件
蓝色的外衣,也许这是父亲走向死亡的第一步。父亲去逝后,披着这件蓝色外衣的父亲频繁地
出现在我的梦中,无论在梦中我感觉他还活着,还是知道他已经和我永远阴阳相隔了。
第一次动手术把梗阻了五天的肠子打开时,医生叫我把父亲排泄在手术台上的秽物擦净,
我差点被臭气熏死。父亲因麻醉未醒,微张着嘴,眼睛半磕,我在给他穿衣时,裸露在外的手
脚竟有些冰凉,我心中略过一丝怯意? 手术后医生把一根皮管从鼻孔插入父亲的腹腔,父亲承受不了皮管
的痛苦,在半昏迷中手
不时地抓扯皮管。我叫不醒他,不知道他挣扎在那一个恐怖的梦境中,心里无望地焦急。三天
后父亲醒来,以后他常说他死过一回,动作比以往迟缓,人也愈发清瘦,在那些日子里,望着
父亲一天天消瘦的身影,我清楚他身上的癌细胞正一天天地吞噬他的生命。父亲是名老中医,
但他从不提不问他的病情,平和地吃饭、睡觉。只是和我相对无言时,我从他迷惘的眼神中,
知道他在等待生命终点的来临。
一年后父亲的病再次复发,我知道回天无力。父亲的腹腔一阵阵地痉挛,隆起的肠结特别
明显,在瘦瘪的腹中此起彼伏。父亲痛得在床上打滚,紧闭着眼,眼角中沁出泪花。不痛的时
候就沉沉地睡,我守候在床边,房里静悄悄地,午后照进屋子里的阳关慢慢退去,我知道父亲
的生命也离我越来越远了。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我、最爱护我的人就要离我远去了。
母亲在前里后里地准备着父亲的后事,一个人时常在屋子里默默流一会儿泪再去操办家务
。“你爸他这 病咋办”?母亲不时地问。我心里一阵沉闷,都到了料理后事的时候了,还能有
什么办法。父母结婚五十多年,子女长大后都外出成家工作,这十几年两老口相依为命。父亲
去逝后,母亲孤单一人怎么办?生者和死者的事象一块石头堵在心口。
父亲要我将他的床挪到里屋的一间小房间,我不解其意。父亲说别让他死在这间大屋里,
你的孩子小不懂事,这屋死了人日后小孩回家会害怕。我的泪水流了出来,他要象一只老去的
大象一样,在临死前为他的子孙抹去在这屋子里的最后一丝痕迹。他的一生只拥有了这一个家
,现在要走了,大限已至,却忍痛割去他和这家的所有关系。父亲看着我流泪,用他瘦骨如柴
的手牵着我,说如果真有阴间,他一定会在哪里保佑我。
父亲,阴间一定会有,阴阳其实只一线之隔,不然这亲情如果无处存在,生又何意呢?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三十日子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候,父亲死在我怀里。按家乡风俗,人死
后必须马上沐浴更衣。母亲在哀嚎中去找出准备好的寿衣,我的两个兄弟到镇里山边去取最干
净的泉水。一块手帕蒙住父亲的脸,头枕在我手臂上,? 癌细胞几乎吞噬了身上所有的肌肉,
已经瘦得没了人型,露在手帕外的胡子让我想起还没来得及给他剪剪。我不知道父亲的灵魂和肉体已相离
多远,抱住的只是他的躯壳。我将手臂向身边一笼
,父亲的头垂向我胸前。我双手紧搂父亲的头,父亲你走了吗?我来到这世界时,你一定像我
现在抱着你一样抱着我,在你离开世界的时候,你能感觉我的眼泪一滴滴地滴在你的额上。
我写的一幅挽联悬挂在灵堂前,这是父亲生前唯一知道的,他死后我会为他所做的事。父
亲还活着时让我为他写一幅挽联,我不能为生着的父亲写挽联,他说我死后你写什么我都不能
知道了。况且古来今往就有自挽联,让我最后一次看到我的儿写的对联。父亲走的如此眷恋,
九泉之下的父亲会把挽联存在他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