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雅华 @ 2003-02-27
于凹凸处见平凹
魏雅华
我是作家不是评论家
魏雅华: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作家孙犁去世了。
贾平凹:我很悲痛,我写了篇祭文在报上悼念他。
魏雅华:我读了。那悼文写得很动情。
贾平凹:我是读着孙犁的散文长大的,孙犁是我非常崇拜的散文作家,是对我散文写作影响最大的作
家,他的散文清丽、优美、恬淡、大气。尤其他的《白洋淀记事》,是中国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他的去
世是中国文坛的重大损失。
魏雅华:你对他似乎怀着一种师生之情。
贾平凹:是。
魏雅华:你和莫言关系很好,是否因为两人都自称“我很丑”,都是一对文坛丑星,因此很亲近?
(笑)
贾平凹:我和莫言实际交往仅见过一面,我敬重他的才华。
魏雅华:莫言和你一样,都是文坛怪才。他的行文风格粗野怪诞,奔放不羁,读起来就跟听摇滚似
的。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贾平凹(笑):你形容得很准确。正因为如此,他才是莫言。就像腾格尔、臧天朔或孙国庆似的。
魏雅华:你对以卫慧、棉棉为代表的一批“美女作家”,还有《上海宝贝》,这宝贝那宝贝的系列宝贝
如何看
贾平凹:我是作家不是评论家,这个问题你应该向评论家提问。评论家与作家并不是一个行当。再
说,我只是粗粗地翻了翻你说的那本书,并没有好好地读人家的作品,怎么好随便乱说?你读了吗?印象
如何?你是评论家呀。这问题该我向你提才对。
魏雅华:我读过。老实说,文学写到这个份儿上,山穷水尽了。让人绝望得想改行,想上吊。
贾平凹(笑):所以你就改行了,做了时政经济评论家。
关于陈忠实、余秋雨
魏雅华:你觉得陈忠实怎么样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敏感了。不过读者肯定想知道你对他的作品的看
法,你可要实话实说哟。
贾平凹:陈忠实比我强。他的文学功底扎实、厚重。
魏雅华:你对当今文坛怎么看?我问你一句话,你别见怪。陕西有句民间笑话:“陈谷、陈糠、陈忠
实,假酒、假烟、贾平凹。”你对这句话怎么看?你觉得你和陈忠实最大的相同和不同是什么?
贾平凹:当今文坛很热闹,新人很厉害。陕西流传的那句话是玩笑之作,没有什么意义。我不想评
论。陈忠实是我的老兄,我比他弱,他比我强。
魏雅华:毁损褒贬都会在所难免,人家想说就让人家说去吧。像我这样的人,人家连说都懒得说。经
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你的肚量大多了。让人想起“笑天下可笑之人,容天下难容之事”的笑口常开的大
肚弥勒。你这辈子不会离开西安到别的地方居住吧?
贾平凹:别的地方我想去,但很难去呀。
魏雅华:你现在还卖字吗?价格是多少?
贾平凹:写作之余写写毛笔字,是休息也是兴趣,该送的就送人,该卖的就卖,价格随市吧。
魏雅华:你的《西路上》和余秋雨的《文化苦旅》有何异同
贾平凹:余先生的《文化苦旅》题材广泛,涉猎面宽。而我这本书写的就是丝绸之路那一条线,是单
篇文章。
魏雅华:平凹,你就跟马拉多纳似的,总能造出许多新闻来,总能处在新闻眼的中心,无论何时何
地,总是新闻人物,佩服佩服!
贾平凹:够烦人的。想过个清闲日子都难,要不,我的行踪都保密,苦不堪言。我跟陈忠实一样,常
想去乡间躲躲,一到乡间,享受孤独,文思如潮,可孤独对我,已是一种奢侈了。
魏雅华:若到了乡下,你该不会像电影《甲方乙方》里那个吃烦了生猛海鲜的大款,把人家一个村子
的鸡都偷吃光了吧?(笑)
贾平凹:不可能,我本来就是农民,生于斯长于斯,比不得那些人。吃惯了油泼辣子揪面片、苞谷
糁、浆水面。
迎来创作中短篇的第二次高峰
魏雅华:最近在写点什么
贾平凹:随便写点。没什么一定,有感觉便写,没感觉便写点字,画点画。我的写作是顺着我的河流
走的,流到哪算哪。
魏雅华:其实这感觉就是灵性。听说,你长篇不写了?你的《病相报告》反响不错,好评如潮呀。
贾平凹:写得太累了,长篇不打算再写了,写点中短篇吧。我的长篇阶段过去了。
魏雅华:你怎么看你的长篇写作的这10年?
贾平凹:这10年可能是我这一生中写作量最大、作品引起争论又最激烈的时期,从1993年写出
《废都》起,我的兴趣就一直在长篇小说上,《白夜》、《土门》、《高老庄》、《怀念狼》和《病相报
告》等先后问世,而自《病相报告》后,我打算暂停长篇小说的写作了。
魏雅华:你的《病相报告》我读了,其中有的情节非常震撼,比如戒指那个细节——火化后,戒指从骨
灰中滚落出来,家属大为惊讶,因为火化前肯定有人要给他擦洗遗体、穿寿衣,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分
析来分析去,只有一种可能,这枚戒指藏在死者体内。为什么藏、怎样藏,就成了无人解开的谜,这个细
节被用到小说中,强化到极致。为了爱情,男主人公把戒指吞到肚子里,后来藏到狗腿里,在经历了狗的
失踪之后,后来竟把自己腿割开,将戒指缝了进去,这一缝就是一辈子,如此细节简直让人惊心动魄、没
齿难忘。
贾平凹:你觉得这个情节可信吗?
魏雅华:可信。从逻辑上可以成立。我读过你的许多中短篇,比如《丑石》、《土炕》、《鸡洼窝人
家》都非常棒,读后,让人久久不能平静。
贾平凹:与1985年前后相似,我觉得我已经迎来了人生中集中创作中短篇的第二次高峰,但感觉
与那时又不同。以前可能更注重形式和表现,写人生和命运多一些,现在则重在对人性弱点的深层思考,
而且技法应该说是更成熟一些。最近,我有一部小说集要出版,那就是《猎人》。由于《白朗》和《晚
雨》这两篇旧作与后来的新小说思路接近,且从未收录过,也被收入《猎人》集中。
魏雅华:你现在追求的艺术境界是什么?
贾平凹:我力图在中国的背景下分析人性的种种缺陷,又能在作品中弥漫中国传统中的天人合一的浑
然之气,意象氤氲。无论如何,在小说创作上,我的长篇阶段过去了。
魏雅华:这可是个好消息。杂志社、文学期刊又该拉开抢稿大战了。
我的书画是性情所至
魏雅华:前段时间,你在广东等地办了画展
贾平凹:为期9天名为“长安男人”的书画展,7月6日在何香凝美术馆落下帷幕,有观众认为我的书
画是“国画版的《废都》”。不是这么回事,我的书画是性情所至,与文学作品风牛马不相及。
魏雅华:听说来看画展的观众不多,9天来参观的有600人左右。我看过一些你的画,是在网上看
到的,还看到些网友的帖子,说什么的都有,既有赞不绝口的,也有骂娘的。特别是那幅《裸竹》,画的
是一裸体女人双腿张开躺在一片竹子下。还有那幅《乡间大炕》,画的是一对裸体男女相拥躺在炕上,有
不少人称这些书画是“国画版的《废都》”。
贾平凹(笑):胡说嘛。绘画对我而言,本来就是玩玩的事情,和我的文学作品没有必然联系。我常
觉得自己像乡下人担了鸡蛋进城,人窝里前防后挡,惟恐被谁撞翻了担子。之所以鸡蛋未碎、担子无恙,
多亏朋友们。
魏雅华:我的感觉是,你的画和你的字一样,都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裸竹》实际上描写的是一
种人性的释放,压抑的解脱。而《乡间大炕》则描写的是农村版充满泥土味的《本能》。从技法来看,让
我产生的联想是,很像齐白石晚年的人物画。寥寥几笔,不甚讲究解剖和形体的准确,追求一种大智若愚
的粗枝大叶,信笔写去,看去寥落,其实大俗中蕴含着大雅。这些都不是一般观众所能欣赏得了的。
贾平凹(笑):随它去。
魏雅华: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贾平凹:如此便好。
中国文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