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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 又想起父亲
作者:许文舟 @ 2004-06-10
清明时节 又想起父亲
云南 许文舟
六年前的春天,父亲过完第64个大年夜,在正月二十八那天清晨,不说一声,也不喊一声疼,走了。抱起他
的身体,尚觉体温如初,口里再也没有呼吸,我抱着父亲,大声地喊,这一喊没有将父亲从死神那里喊回来,却
喊来了一家人伤心的哭泣。
父亲的身体被我们安葬在他生前喜欢的地方,离家不远的山坡,一丛红楠木树前面,那里安睡着父亲的父
亲。阿定山的脉从西向东,放眼看得到很远的苍山雪,阳光一出来,就能将整个坟场照得温暧明亮。父亲的匆忙
离开,村子里的人都说不可想象,死前的一天还见他在地里干活,还见他忙这忙那,还到村头看对门山上的公路
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因为我在县城一时无法脱身,让他一天天叨念着,直到我回到家,还在一块用了晚餐,那想
竟是父子最后的晚餐。次日鸡才叫头遍,他就走了,他本来有许多话要告诉给我,然而我却因为好长时间才回老
家一次,吃了晚饭不得不一家家去向在父亲病中给了很大帮助的人家致谢,母亲说,父亲等了我好一阵,见我还
在别家串门子,他就睡了,这一睡就再也没有交流的机会。
父亲下葬时,天空飞翔着一些黑色的乌鸦,这是一种多年没有见到的鸟。村子里的人都很奇怪,都说父亲死
得可怜,那象征死亡的鸟才从远方赶来。父亲十三岁就开始学扶犁,十八岁就收获了爱情的果子,一生只吃过七
片土霉素片,不想,一病起来,就再也无法用药将他留下来,那怕是一年两年。可恶的癌症先是将他变哑,然后
让他失声,最后夺走了生命。父亲走后,唯一能与他相聚的时候便是清明,细雨纷纷,伤心无泪,每年都要拖着
全家一起从 城里出了,赶到乡下那丛红楠木树前,与一块冰冷的大理石相聚。再香的瓜果,再甜的糕点,都无法
让一家人感觉到那个被心香与冥钱燃点的日子一丝一缕的暧意。
父亲的坟头出了些无名的小草,父亲的碑石上的红漆字体被风雨抹去了颜色,还原为父亲脸色一样的苍黄,
只是每年清明的相聚,心头的感恩与悲楚不但没有被时光浣淡,却无缘无故地添了些负疚与感伤。失去父亲,才
知道我是一个做得不合格的儿子,父亲突然变哑,我还以为那是感冒小疾引起的不适,直到父亲感到喉咙开始疼
痛的时候,才让他一个人挤上班车进城。父亲抱了两只鸡来到城上,经医生诊断是癌症,这时我才感到自己心上
的负重。药吃了无数,针打了无数,病还是一天天加重,我不得不把父亲送回到老家,把一些无可奈何的药品与
父亲放在老家,就回到城里忙着自己的事情,期间看过无数病人,同事或者同事的父亲,朋友或者朋友的长辈,
就是自己的父亲,在医院里打针的日子,我却为着自己或者公家的事不是出差就是下乡,把他丢给母亲一个人。
想到这里,我感到痛心,这种痛变成了回忆,一打开记忆的闸阀,父亲与玉米为伍的一生,就会变成黑白的屏
幕。
父亲死后,我给他洗了澡,这是唯一为他做的一件私事,洗到勒骨时,我发现有一根凹了进去,从没有听父
亲说过是什么原因造成,但是细一想,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够重的了,不用跌倒或者摔伤,足以让父亲凹进去几根
勒骨。再看看父亲的 肩头,右肩低左肩高,低的一头刚好是一根扁担的位置,不由得又想起一家八口人生活的担
子,够重且够沉。洗完身子,我让堂兄把剃须刀给我,亲自给父亲剃了花白的胡子和头发,然后抹了抹合不下去
的双眼,让他好好地睡去。
清明时节,虽然已是第六个年头,但我还得回去。我要看看父亲坟头的青草,那是父亲的胡须,我要看看那
块青灰的大理石,重复一遍作为儿子的我,对父亲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