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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惠散文:无法绕过的忧伤
作者:张晓惠 @ 2004-08-23
无法绕过的忧伤
张晓惠
我是你栽下的一棵树。
我还记得你系着红领巾跳跳蹦蹦拎着金黄色小水桶的样子。你和你的小伙伴用小喷壶往我的身上洒着清冽冽
的水,多么惬意啊!听着你们的歌声,在你们欣喜的目光中,我就那么一天天一日日地葱茏翠绿起来,我就那样
一月月一年年窜高挺拔起来。我的个儿比后来盖的二层楼高了,我的树冠蓬蓬勃勃都要有半间房子大了,我的身
躯一天天粗壮,可能要好几个孩子拉成圆圈才能抱着我呢。春日里我为这块大地献上一树莹绿,那些成双结对的
姑娘小伙儿总是愿意倚在我的身上悄言细语;夏阳下洒下片片荫凉,那几位老大妈常聚到我的身边夸自家的儿子
和孙子呢。小喜鹊小燕儿也都嘁嘁喳喳地在我的叶儿上跳来跳去,搞得我痒酥酥的。我很高兴也骄傲:大家喜欢
我,这人间需要我。于是,风霜雷电冬雪寒风,我都始终将自己站成一棵树,像坚强的男人一样。可是我不知道
是这天空下不需要我呢还是人们讨厌了我,有那么长一段日子,没有人再来看我,周围的房子都拆了,我在一片
瓦砾中孤寂地站了很久,我听到走过我身边的人说:这棵大松树可惜了;那天还听到有人说:这树砍了不知能做
什么。我心中凉了很久。只有一个如当年的你那样的小女孩,也是穿的红衣服系着红领巾,走过我的身边,抬起
头仰望着我,大大的晶亮亮的眼睛,我在女孩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满身灰尘却仍然高大伟岸。我看见这孩子
冲我一笑脆亮亮地说:大树你好!孩子远去了,我尽力舒展开满身的枝叶,等待再有如这孩子一样身注视和微
笑。近处远处的推土机、铲车轰隆隆地响着。明天,是将我搬迁走还是和这楼房一样归于瓦砾尘埃?!
我是你上班必经的一条河。
我是一条年岁不大但却濒临干涸衰老的河。但我和你们人一样,也曾有着清秀水灵的容颜,不是吗?也就不
过三十来年吧,那时你和许多孩子一起跳进我的怀中,让我想一想,对了你穿的是红色的游泳衣呢,头上还有一
顶红色的小帽子,对吧?!你们在我的怀中跳着笑着说看谁能先从我的左侧游到右侧,你们这群可爱的孩子啊,
阳光将我和你们都映得金灿灿的。你们叫着笑着,稚声笑语引得我也忍不住想笑,于是我清澈的水流中旋起满河
笑窝飞起无数浪花,连岸边那些绿生生的芦苇都抖动着叶儿笑了起来,那些红色紫色黄色的小野花就绽放得更起
劲了。你呀你不要说不记得这些,那年你走过我的身旁还将我当成镜子照了几照对我微笑了一下,那时啊,你已
出落成一个好看的大姑娘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从背着一个黄书包到拎着一只办公包上班了,可我现在一闭
眼还想得起这幅令我心旌摇曳不已的画面。不知从何时起,我的面庞不再秀丽,我的眼光不再清灵。先是不知从
哪儿发着异味的浊水流进了我的眼窝,再后来就有些白色的塑料袋在我的身上飘来荡去,再后来就没有孩子们肯
到我的身边游玩,更没有来我怀中掬上一桶水的汉子和姑娘。于是,我的面容枯黄,于是,我的眼神混浊,于
是,我再也不能成为你桌上杯中的一杯茶!我们河的生命应该很长,我们河更乐意以自己的丰盈和绵长为你们人
类为这个世界呈献自己生命的琼浆。可是我真的不敢想将来会怎样。那次我见到你手中卷着一本书从我的身旁走
过,边走边说:生命的苍凉和绚丽是自己的选择。可那说的是你们人吧?我们河生命的苍凉和绚丽,由谁选
择?!
我是你曾经欣赏和喜欢的一座房。
我记得你从前边那条叫做浠沧的小巷慢慢走进,走近。那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清辉遍洒。你久久地站在我
的身边,从我足下的青苔、身上古旧的小青砖一直到我头顶上的一片片小黑瓦,还有雕了花的飞檐翘梁甚至那小
黑瓦上在夜风中摇曳的毛绒绒的狗尾巴草,你用目光一一拂过。月光让我看清了你,看清你若月光一样清澈的眼
神、你飘逸的长发还有白色的长裙。我在你的眼光中看到了赞叹看到了欣赏还看到了你的沉思。你在我身边站了
很久,好姑娘,你甚至在走的时候还对我扬了扬手臂,我知道,你是在对我说“再见”呢!可是,我们还能再见
吗?!我周围如兄弟一样矗立了若干个岁月的老房子已成瓦砾,那见证着这座城市悠久历史的小青砖、木排门、
雕梁画栋肢离破碎在冬日的苍白中。你是读过书的,你该知道没有我们,这从西汉年间就繁衍成城市的这方土地
就断裂了一些记忆。不是吗?你知道我们面前这条条古巷经历过多少风雨?你知道这座座老宅显现着怎样的一种
历史文化现象?那墙上一块块排列整齐的小青砖偌图书馆中一本本线装书呢,随便翻一翻都能说出一些鲜活的过
往人事;那地上的一块块光滑泛亮的青石板啊,更不知承接过一代又一代多少文人骚客的脚步。可不要只将我们
当作“房子”,我们可以说是一个城市赓续绵延的记忆载体。城市的生命与性格、历史与记忆就蜿蜒在这每一片
小青砖,每一扇褪色的木排门、每一块青苔中……呵-呵,树老根多,房老也话多。我知道,我们这些老房子消退
代之崛起的将是明丽气派的现代高层住宅,时代总是前进的,说出这些,权当是我对你,对你们永远的“再见”
吧。 智慧城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