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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骥才: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
作者:周 瑾 @ 2005-11-13
冯骥才: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
周 瑾 人民网 2005年11月
对冯骥才先生的采访,是在天津小白楼他的工作室里进行的。在约见冯先生的过程中,笔者深深感觉到冯先
生太忙了。据冯骥才说,他几乎每天凌晨一两点才入睡。可每次笔者打电话到工作室时,在电话那头,总能听见
他宽厚、响亮的声音。
“在我发表的小说中,大概以《三寸金莲》争议最为激烈。”但是这部小说被翻译成七种文字,有英文,有
越南文,有俄文。冯骥才的书为什么总是被国外出版界所关注呢?“我认为有两个原因,一个跟我的小说背景有
关,我的小说都有中国文化和地域的背景,外国人看你中国的小说看什么?他看的是你的味道,属于中国的味
道。《三寸金莲》当年引起争议的内容中,最主要的就是有读者认为我在宣扬与赞美‘三寸金莲’,实际上这是
读者对小说的误读。《三寸金莲》不是那种以暴露中国历史传统上落后的东西来博得外国人眼球的东西。日本有
文学评论家认为《三寸金莲》是讲文化的束缚力,我比较赞同这个观点。《三寸金莲》写的是20世纪80年代的事
儿,可我认为,小脚里藏着一部中国历史,但是现在被裹着得可能是眼睛,也可能是脑袋。”
“除去《三寸金莲》,我还写过一本小说,叫《感谢生活》,这本书也被翻译成不少种文字,《感谢生活》
写了一个做陶瓷的艺术家在大的历史背景下,他的个人命运和爱情经历,书强调了中国民间文化的美。因此,我
觉得是因为我的书里有了文化内涵,才有了它受外国读者的喜欢。第二呢,是我的小说里有中国人的特点,《俗
世奇人》里就介绍了很多有性格的人,这本书被翻译成法文、俄文、日本,它和巴尔扎克笔下的人物不同,这些
人只能存在在天津码头上。即使这些人可能不在了,但是文化会留存下来,他们的气质还在,依旧个性鲜明地活
在读者的心里。”
●解读中国文化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外国人来中国以后,一定会看了故宫、胡同,这也是一个国家形象。但我们保存
胡同,不是为了外国人看。一个城市有一片历史遗产,就有了历史,有了研究价值,有了记忆的价值、审美的价
值,有了旅游价值和观光的价值。”冯骥才这样总结道。
在过去两年里,最绚烂夺目的中外文化交流事件当属中国和法国两国举办的文化年。2004年初,艾菲尔铁塔
的中国红和香榭丽舍大道上的中国盛装表演在巴黎引起轰动。随后,紫禁城午门城墙上映射的三色国旗以及如火
如荼的“法国时尚百年展”让中国人感受到法兰西的浪漫。但也有人认为法国宣传自己国家文化时比较精细,而
中国往往是以官方的身份出现,介绍一些“土得掉渣”的东西。
比较两国在宣传自身文化的异同,冯骥才帮我们做一下解读:中国文化中也有很精致的东西。但是我们在对
外宣传时,有一个先入为主的想法,认为外国人喜欢古典的、乡间的,我们就把这样的东西拿出来迎合外国人。
我们有责任介绍好的、优秀的中国文化,这必须具备很好的眼光,挑选出能够代表我们审美程度、文化程度的,
而不是只知道兵马俑、陶土罐,连上面的土都不擦,就这样原封不动地拿给外国人看。
“有一次天津进出口公司想在日本做展出,我一看他们又拿的是杨柳青年画。因为跟他们很熟了,我就直接
给他们提意见,你们不是收过很多砚台和笔吗?就拿这些东西,在日本做20个书斋的展览,把展厅布置成贵族文
人、布衣文人、城市文人、乡野文人等不同身份、不同地域的人的书斋。用不同的家具加以装饰,像贵族文人的
书斋,用紫檀木、黄梨木、铁翅木这种高档木材做的书案来搭配。乡野文人的书斋,就在竹子的门帘外放置灯
光,把竹影投射到屋内的茶几上。效果肯定棒极了!”运用不同的气氛,让国外的观众真实地感受中国文人那种
高洁的生活,同时在会场里赠送手工印制的信签纸、和文人身份相符的条幅,这次展览举办得十分成功。
“怎么对待你的文化,这很重要。中国有很灿烂的文化,但是我们太不知道如何和国外打交道,我们没有研
究过他们,总是想当然。不动脑子!”冯骥才评价说。
如何用文化艺术的形式说明中国?过去人们一谈起中国就是五千年的文化,现在人们关注的更多的是中国的
经济,当关注的重心发生转移的时候,对外宣传中国的时候应该有什么样的变化呢?
形容我国时常常说“光辉灿烂的文化,地大物博”,冯骥才不同意这种说法,“因为这里面有一个问题,我
们的后代如果不像日本、法国、欧洲那样对自己的文化顶礼膜拜,如果我们的后代不继承自己的文化,那我们的
文化就变成‘死’的,变成‘过去的’文化。”
他说,我国加入世贸组织、申奥成功,国家在经济、体育等方面都快速融入世界。人们心理上自然而发一种
想抓住自己的“文化重心”的欲望。“张艺谋在80年代初期拍摄《红高粱》,表现了中国的阳刚之气,可紧接下
来,反过身来批评中国文化,《大红灯笼高高挂》、《菊豆》等都揭露了社会的阴暗面。到了2000年拍摄《英
雄》他又回归了,寻求外国人认为神秘、遥远的中国古老文化中的元素。为什么?因为中国强大了,我们要标示
自己的身份。这种标示不能拿精英文化,拿李白的诗不行,齐白石的画不行,只能选择民间文化。”于是,大家
又找着了两样东西:一是唐装,一是“中国结”。
●城市没了记忆,没了诗意
冯骥才最近出的新书多与异域城市有关。他以作家和画家双重的眼光体味一座城市,大至一幅绘画,小至那
些随处可见的铁艺招牌,也都一一在他的笔下散发出独特的个性色彩。
奥地利大使馆的一位有关人士评价冯骥才的《乐神的摇篮——萨尔茨堡手记》、《维也纳情感》时,说:
“(该书)将在未来的城市旅游中发挥一定的作用。”“那是1993年我在奥地利开画展时,受他们文化部的委托
写书,他们说你写一本书给中国人看,介绍维也纳的文化吧。”冯骥才补充道。
当笔者问冯先生能否为国内的城市写一些这样的书,将我们的城市风光和历史介绍给国外的读者时,冯骥才
并没有直接回答笔者的问题,只是回忆起亲身经历的一件事,他说,一个雨夜里,当他身处一条巴黎的老街上,
弯弯曲曲的街道尽头传来音乐声,路口的小杂货店里有人拉小提琴,音调很伤感,让人一听是表达心中无法宣之
于口的情绪,但又必须得到倾泻的情感。这是一种真正法国人的表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一刻,我深深
地感受到生活的情趣、生活的方式构成城市的记忆。”
城市是有生命的,所以我们结识了一个城市之后,总会问一问这城市的由来。有的城市没有留下童年的痕
迹,它的历史仅存于空洞的文字记载中。城市大规模、高速、现代化建设,我们很容易颠覆了文化,不重视文
化、毁灭了文化,扔掉了不复存在的文化,跟着带来了问题:我们对自己的文化没了信心。
冯骥才认为,近百年来,西方文明的不断冲击,加上一些运动的自我破坏,我们民族文化受到了很大的冲
击。我们泯灭了我们的文化,当城市雷同时,就没了城市文化。城市没了记忆,没了诗意。
●靠公民的良心去保护文化
美国是军事、经济上的超级大国,但法国说他们是一个文化上的超级大国,他们设立了“文化遗产日”,同
样是文明古国的中国,先人给我们创造了这么多的文化,我们该如何去宣传和保护?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笔者心
间。
作为一个站在中西方间行走的文化人,冯骥才说,“在文化方面做得比较好的日本人和法国人也曾经失败
过,他们比我们早20年经受现代工业化的洗礼,当时也认为越现代越好,在城市发展的过程中,因为地皮的升值
而采取把老房子推倒重建的简单办法。你去日本东京和大阪地区看一看,就会发现在东京破坏得比较厉害,已经
很难看到历史的痕迹。当然,以现在的眼光他们绝对不会这样改建。京都、奈良地区保护得不错,仍然有很浓郁
的历史遗风,但是我给你讲一件事,你就明白它为什么能保持得如何完好?因为直到今天,京都的老百姓仍游行
抗议,要求拆掉当地一座11层楼高的宾馆。”
为什么人们觉得法国对文化建筑保护得好?“因为他们有一大批知识分子,众所周知,知识分子有其前瞻
性,这一群体所具有的历史眼光不仅要站在现在看过去,还要站在过去看现在,这些都是需要良心和勇气。”这
样的话,冯骥才说了一遍,又说了一遍。
“对法国的文物保护,有三个作家起了很好的作用,一个是雨果,他在1835年写了《向拆房子者宣战》,当
时他看到一座钟楼被拆,他很愤怒,认为这是把城市的记忆拆除了。法国的作家梅里美,就是写《卡门》小说的
作家,他成立了‘历史建筑保护委员会’,做了很多事。最后一个,是马尔罗,他曾做过法国文化部部长,他任
职期间对法国文化做过一次全面普查,大到教堂、小到羹勺都做了登记。”
“我们国家不是没有文物保护法,但是你经常可以看到城市建设部门和文物保护部门‘争地盘’。你说不可
以拆,那我就从它的周围一栋栋地‘蚕食’,一个历史建筑就这样变成了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冯骥才十分佩服西方知识分子的觉醒,他说“知识分子不仅要写文章呼吁,而要用具体的行动去做表率”。
无论是环境,还是文化的保护,都不是某一个人的事情,它需要唤醒公民意识,首先要有人觉醒,用自己的行为
影响公众。
●请记住我是一个作家
众所周知,冯骥才是我国著名作家,同时身兼很多职务,比如是中国文联副主席,是中国民间艺术家协会的
主席、天津市文联主席、中国小说学会会长、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国际民间艺术组织(IOV)副主席、中
国民主促进会中央副主席、全国政协常委等等。有这么多头衔的冯骥才,最看重哪个呢?回答笔者的问题之前,
冯骥才讲了两个小故事。
“中国现在物质越来越丰富了,这一点我们是高兴的。但是在一个物化的时代里边,一个民族更需要的是精
神。作家关心的问题是人的心灵生活、情感问题,这种关注不单纯针对某一个体,作家更多关注民族的命运。说
我是一个‘政协委员’也是强调‘责任感’,而我不仅是政协委员更是一名作家,就是因为更多时候我以‘文化
人的责任感’做事,我绝对不会认为自己是一个政协委员就比别人好像多一点什么,如果要讲多,只是多一点使
命,多一点责任。这些年来,我通过政协,比如说对文化问题的一些关切,比如从80年代的时代反对极左思潮,
参与两个‘凡是’辩论。90年代对城市文化的呼吁,对民间文化的呼吁。”
“一次是在山西参加全国县长论坛,这个论坛很有意义,通过我在全国各处跑的结果,发现中国文化中可以
被称作‘母亲文化’、‘根文化’的民间文化,被分担在中国的两千多个县里,如果这两千多个县里的县太爷对
宝贵的文化资源没兴趣,那文化就很可能被消损掉。虽然这些县太爷他们也许并不懂文化,但知道它们是可以用
来赚钱的,那我们就应该引导他们如何保护、利用这些文化。当时论坛的主持人介绍我用了七八个名衔,然后我
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一个人的头衔太多了,不仅自己很累,也让别人很累,这些头衔哪个都不重要,我做的事情
最重要。”
作家冯骥才是国外译本最多的中国作家之一,也是较早被介绍到国外的作家。20世纪80年代初,他的《高个
子女人和矮个子丈夫》发表在《苏联文学报》上,在苏联引起很大的震动。1985年,他的《雕花烟斗》在美国出
版,1986年莫斯科虹出版社出版了《冯骥才中短篇小说集》,首印5万册,很快就销售告罄。他的《三寸金莲》
在日本已经印刷6次;2000年《俗世奇人》刚一问世,马上被汉学家看好,日译本、法译本也即将出版。目前,
冯骥才的作品在国外有三十多种译本,在十多个国家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