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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忠散文:小河流过的小城
作者:刘作忠 @ 2005-12-27
小河流过的小城
刘作忠
从神农氏搭架尝百草的莽野密林中、从楚卞和识玉的陡壁峭崖里蜿蜒而出,至蜀汉关羽栖身之处的当
阳合二为一后,轻轻一扭腰,甩下一座小城,又如荷如柳地依依东去。在阳光的映照下,水面上仿佛闪烁
着万枚金币,而翠鸟从岸的那一边鸣唱到岸的这一边。丝丝清凉和幽静散溅开来,直落到小城那条幽深狭
窄、青石板铺就的小街上。
我就是在临街的那幢青瓦木板屋里出生的。日子正如微皱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绿树白云融化在我的血
液中,使我的爱意和留恋日渐深沉和厚重。
古城秀水最使人难忘的是那青青石板街。无数双脚板和不同质地的鞋底将坚硬的条石踩磨得光滑无比,亮
洁照人。一块块泛着墨青色光辉的青石板,就是一部生动的历史教科书,向人们诉说着历史的悠长、小镇
的兴衰。
小城名万城,为三国之际荆州城的外围城之一。东晋于此置南蛮校尉府。旧县志记载,万城即古方
城,宋荆湖制置使赵方之子赵葵守方城,避父讳,改方城为万城,沿用至今。明洪武年间,当阳县治一度
移至万城达12年之久。
1911年10月,武昌起义爆发后,驻宜昌的新军在唐牺支等人的领导下,反正成功,接着分四路挥师东
下。其中由欧阳超率领的第三路人马,在枝江江口登岸后,首先攻破荆州清军设在万城大堤的第一道防
线,再北扫梅槐桥、秘师桥、戴家湾一带的顽敌,直取荆州城。
1956年,万城被定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61年,城北修建“万城大闸”时,挖掘出鼎、
簋、卣、尊、觚等17件西周青铜器。据铭文记载,皆为邶国之器。邶国,一作北国,周武王灭商,封商纣
之子武庚于此,其故址在今河南汤阴县东南一带。邶国之器,如何至此,一直是个谜。
万城的城墙为黄土夯筑,长方形,城高3—6米,面宽3—10米,周长约3公里。据《乾隆当阳县志》载:万
城“旧有六门,东曰‘纪山岚秀’,西曰‘江洲云物’,南曰‘海湖烟月’,北曰‘平野风林’。十字街
前曰‘总门’,曰‘石闸门’。”《当阳县志》还记载了一段趣闻:洪武十三年(1380年)因水患,当阳
县治由万城迁徙至今玉阳,“万城旧城砖石移修湘献王府,毁至北门,忽有异蜂数十万,螫人争射不止,
众惧而罢。或谓:此乃高氏旧城,其上有关帝庙,神所凭云。今此城门甍尚存。”感谢这些“异蜂”,古
城能幸免于难。到我懂事时,南城垣无存,西城垣也大部分成为荆江大堤堤基,惟各长近千米的东、北城
垣尚存。特别是北城砖砌城门完整保存。
在这既无电灯、也无公园的偏僻水乡,林木繁茂、百鸟争鸣的残城垣是我和小伙伴的“天然乐园”:
春夏赏花、折柳、捕蝉,秋冬捉鸟、掏蛋、抓免、摘果、砍柴。月光下、密林中,正是大哥哥、大姐姐们
谈情说爱的佳处。
儿时,当过书僮的爷爷常给我念叨小城青石板街的来历:清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万城堤(也称荆
江大堤)溃口,冲毁古城南城。洪水退后,城内居民迁至南城外定居。当时由我们刘氏一位拔贡牵头、乡
邻集资,由每块长约1米、宽约0.5米、厚约0.3米、3块并列的青石板铺就于四五百米长的小街后,小城一
度成为鄂西数县粮棉、水产及山货的重要集散地之一。清波粼粼的河面上,每每帆墙林立,日有千人拱
手,夜有万盏明灯。
小城的早晚,有着田园牧歌式的情调:清晨,或肩挑手提,或牵牛赶马、或骑着毛驴的四乡农民
“橐、橐、橐”的脚步声将青青石板街唤醒;夕阳西下,卖完粮棉、鱼虾莲藕或山货的三五成群农民,肩
挑怀抱新购的布匹、油盐及日用品,阵阵嬉笑调侃声与石板街两边瓦屋上飘出的袅袅炊烟、和小巷深处的
鸡鸣犬吠声交织在一起;夜幕遮住最后一抹晚霞,劳累一天的乡邻于桔黄色油灯下晚餐后,或在清水冲洗
过的青石板上铺上凉席,或摆上竹床,拉家常、谈农活、教孩子数星星。青青石板街,又在阵阵芭扇声、
孩子们的梦呓声和不远处禾田塘堰里的蝉鸣蛙唱声中入眠。
青青石板街,也是农家天然禾场。春晒菜籽夏晾麦,秋日半边金黄半边白,金黄的是稻谷,雪白的是
棉花。
青青石板街,也是我们光脚丫、光屁股孩子们的乐园。白日滚铁环、打陀螺、下对角棋、打泥仗、跳
橡皮筋、踢毽子;夜晚则在月光下捉迷藏、抓“特务”。
小城唯一学府、也是我的母校——“江陵县李埠区万城中心小学”的钟声,像晨光的薄雾、像暮色里
的炊烟,使人感到日子安闲甜美,心境和谐酣然。然而,时代的脚步却是匆匆的。
历史的车轮碾进了20世纪的70年代。北城门之处的某生产队队长某日突发“奇想”:拆掉城门砖扩建
猪圈屋,以“多积肥”、“多打粮”、“赶超大寨”,后因众乡亲坚决反对终未得逞。不过,另一位炙手
可热的“革命委员会”主任发出的“革命号令”使人震惊:劈开东城垣,修一条“红卫渠”,而沿渠兴建
十几座人行桥的石块,就撬掉“封资修的余孽”——小城的青石板。
消息传出,小城震动。几位年长者一起壮着胆子觐见主任大人,哀求“高抬贵手”。“大跃进”年代
以“放卫星”而发迹的主任闻之,很快又发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几位请愿者险些被捆绑起来,游街
示众。
人们无奈,只能站在青石板上叹气,对着河水流泪,河水映着苦涩的诗。
在×主任一再催逼下,四乡农民边战战兢兢撬着留有几代人足迹的石板街,边对苍天哀诉:“老天爷,莫
派蜂子螫我们啦,是×主任逼我们撬的呀!”
几千劳力几个月的苦战,“红色渠道”在撕裂古城东城垣、无偿拆除许多民房、毁坏大量良田后终于
建成。×主任也因敢于“破旧立新”,很快又升迁了一级。
春天到了,依依的河水推着厚厚的冰块,潺潺地流向天际。在蓝天的映衬下,河水似一曲千年不变的
旋律,日里夜里散进小城深处,而翠鸟从岸的那一边啼叫着飞到这一边。点点肃穆弥漫开来,直聚到那由
青青石板街变为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浆四溅的小街。
春天到了,春天顺着幽径从四面八方涌来,小河依旧,小城依旧,只是“红色渠道”因下游高于上游
而未流到下游。还有沿渠钉螺的蔓延,血吸虫病人的递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