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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艳里(小小说)
作者:挂楫 @ 2006-01-10
小小说:女孩艳里
贵州 挂楫
艳里是这样干净的女子,床单枕头被罩。都是厚实的白色棉布,上面压着极清淡的素净小花。有一种
极干爽的棉布的隐晦香味。我想象她瘦削的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里面的样子。
她从浴室出来,濡湿的头发,身上只裹着白色的大毛巾,眼神坚定的看着我。
毛巾滑落,她似是一尾小银鱼,游到我的怀里。
初见苏艳里,是在六月的炎暑。她进来,只觉得满目都是清爽。细细眉眼,白净皮肤,瘦弱的身体。
这样小小的一个人,徒然见到,只觉心生怜惜,连她的发,都细弱柔软。她的及腰长发在我的手里丝缎样
滑落,她对着镜子里的我说,剪掉。
然后她闭上眼睛,眼角泪光一闪。
我替她修剪掉发梢分叉,略略修整,看着她在镜中小小的,隐隐抽搐的脸,说,好了。
她睁开眼睛,无比错愕。
我梳理她的长发。"头发张长了,自然就会分叉,这个时候,无论你做怎样的护理,都无济于事。可
是,你可以剪掉它们,头发就可以再次的健康生长。如果只为这样的小分叉剪掉健康美丽的头发,未免得
不偿失。你这样的细密黑发,真正难得有这样顺滑。如果你对现在的发型不满意,我现在就可以帮你剪
掉。"
她微微垂着头,眼睛里似有无限流动的内容,尔后她认认真真的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不用
了,就这样,谢谢你。"
付过钱,她推门走掉,我看着这小女孩子的背影,瘦削的肩膀,却倔强的挺的直直的。我忽然的就想
起《飘》里的郝思嘉,同样倔强的,落寞的背影。
十月的清秋,空气清透的似乎敲的出声音来。旁边的学院开学了,店里的生意忽然的兴隆起来。我忙
到没有时间吃饭,到下午三点多时候,才好容易得了一点空闲让店里伙计照看着,我到对面的饭馆吃饭。
偷得浮生半日闲,拣了靠窗位置,叫了一客辣子鸡饭,犹豫一下又要了两瓶啤酒。店里正忙,我原应速速
的扒几口饭就回去,只是突然的心生厌倦,又不知怎样排解,索性在此消磨些时间。百无聊赖,抬头打量
这小小饭馆里的食客,看见苏艳里和一个男生坐在角落。
似乎是吵架吧,男生满脸哀求,握了她的手,她极快的抽出来,提了手袋站起身,男孩子也站起来似
乎极力挽留,她转身,看见我在注视他们。
她走过来,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男生走了。她望着他的背影,直至看不见。他没有回头,她就那么
一直坐着看街景,流着两行泪。
她的脸,精致如石像。我递给她一瓶啤酒。
后来知道,原来我们是同个城市的人,都在这异乡求学求生存。那天她喝了两瓶啤酒,喝到酡色满
颊。趴在桌上,肩膀轻轻的抽动。许久。店里伙计来寻,我打发回去。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微冷的秋天傍
晚,我看着木桌对面细小的哭泣的女子,心里无比安静。
出了饭馆,我说去走走吧。她笑笑说好。我们在长长的街上走着。脚下是厚厚的银杏树叶,踩上去很
是绵软,有轻微的碎裂声。艳里一直低着头看脚下的心型树叶,穿着平底小黑靴的脚,踩在上面,走着走
着,又是两行清清的泪。
我们坐在街边的台阶上。天已经完全的黑下来了。秋天的夜晚,极深极浓,街灯尤其在泼墨似的黑暗
中显的寂寞。我们抽着烟,烟头一明一灭的闪烁,她忽然的就笑了。那样孩子气的笑容,眉眼弯弯的,一
口细碎的小米牙。我看着看着,却没来由的难受起来。我抱了她,她没有拒绝,温顺的躺在我的怀里,看
街灯昏黄的光。我又觉得不合适,放开她,她也不做任何回应,安静的坐着抽烟。我总觉得有不合情理的
地方,却又说不出是哪。只是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精致眉眼,忽然有种惆怅旧欢如梦的感觉。淡淡的失
落,她那么年轻,我却似乎是老了。
后来她经常来找我。我忙的时候,她在角落里翻杂志。闲了,她从身边的大包里拿出一罐玫瑰花茶,
泡在一个清透的玻璃高杯里,让我喝。晒干的玫瑰花苞暗暗的深粉在热水里氤氲开来,盛放如枝头新采。
艳里总背着和她小小身体极不成比例的大包,里面放着很多很多东西。她的衣裳大多素净,愈发衬得小脸
的白。她喜欢把脸埋在我的手里,小小一枚,在我的手里恰如其分,轻轻的鼻息和睫毛,扫着我手心里的
皮肤。心忽然的就柔软起来了,愈发想要保护这女孩,那样细幼手臂,如何让她承受生命的种种沉重。
可是她又倔强,人极清高。青青偶尔来看我,她起身就走,没有半点迂回余地,脸上是于己无关的表情,
我要解释,她又是一副听不见的样子。我偏是被女人宠坏了的男人,绝不追她回头。青青看着我,说这女
孩和我们不一样。是的,不一样。青青们都是妩媚妖娆的女子,眉梢眼角风情恣意,知晓如何讨得男人欢
心,亦明白不过是游戏,下了床,大家仍各自东西。而艳里,她只是把小脸埋在你的手心里,无比依赖,
还有,信任。
信任,是多么沉重的一个负担。这说明,你不得辜负了她的期望。也许你并不知道这期望是什么,但
是你要试着知晓她的心,做她想要你做的事情,不得有自己的欲念在其中。我竟有些不耐烦了,抬眼看,
四处都是青青们的简单丰饶,我又何苦,作茧自缚。
次日清晨,我打开店门。青青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却忽然站住了。我顺着望过去,看见艳里小小的
身体,蜷缩在门口,靠着她大大的包,似是刚醒。看见青青,她忽然愣住。转眼看向我。
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一个弱小简单的女孩子,眼神里怎会有那样复杂的内容。青青看了我一眼,然
后转身走了。冬天快要到了,艳里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的抖。我急忙拉她进来,裹上棉被,她异常激烈的
推开我,扔开棉被,"不要用这样肮脏的被子碰我。"
我叹了一口气。拿起自己的大衣裹紧她,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她的脸靠在我的脖子上,我感觉到
她的泪,一直流进我的衬衣里,湿湿热热的,没有至尽。她的包在旁边,我看见里面一束用纸盒和玻璃纸
装好的姜花,细细的花瓣,开的无限热烈丰美。
她执意带我去她的小屋。
我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单调重复,仿佛生命。艳里似一尾银鱼游入我怀。这小小的人,我忽然觉得无
措起来。她单薄细滑的身体清凉如水,轻轻的,生疏的缠住我。心里忽然的烧了一把火,我激烈粗暴的对
她,我恨她,恨。这个脾气古怪的女子,不声不响的,要掠夺我全部的生活,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不理
会我的感受,就把她的爱情和信任一股脑的推给我。生命本身已沉重至不可说,她怎么可以,不管我的想
法,就把这样沉重的负担,如此放心的交给我。
此后,我甚至狠狠心爱了她好一阵子。每天都和她在一起,她下了课,就来店里找我,不是很忙的时
候,我也会去隔壁她的学校找她。大学的图书馆,她安静的坐在我身边,我们的面前都摊着一本书,有时
候她会作笔记。趴在桌子上,小小的头斜着自己的手臂,嘴唇抿的紧紧,写整齐细小的字。还有一些时
候,她什么也不做,只是趴在桌上看我,或者把脸埋在我的手里,轻轻的呼吸着,睫毛扑扇着我的手心,
像一只蝴蝶柔软的翅膀。
她不在我的店里过夜,总是要我去她那里。她的床,洁净温暖,她的身体,纯明如水,桌上总有大捧
的白色姜花,开的丰美热烈,芬芳四溢。冬日之暮垂落如死,窗外下了雪,黑白错落似乎不在人间。艳里
小猫似的蜷做一团,黑的细发,素白的脸。她回头冲我笑笑,我一震,她的细密黑发她的细细眉眼,都是
一种蛊惑。她说,其实这城市很美。我看着她,她的脸上有那样一种天真的神气。
艳里说,我看到你,就会觉得心里的情,一点一点的往下沉,沉到看不到的最深处。我忽然觉得害怕
了。事实上我并不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当真要爱,那是一件极其劳神伤命的事情。她知晓我,因此并不计
较。她只是慢慢的,把她所有的爱情和信任,都推在我的肩膀上。我忽然暴怒,将桌上的水晶花瓶扫到地
上,花和水流了满地。我觉得自己中了一个圈套,一个大大的阴谋。我恨她,恨。她就站在窗户边静静的
看着我,脸上,竟是连悲喜都不分了。
走出她的小屋的门,我点了一支烟,烟头一明一灭,我听见艳里在背后关着的门里,忽然的笑起来。
我想起秋天时候的那个晚上,她也是这么轻轻的笑出声来,那一夜,我心底莫名升起的那股悲伤,至今,
似乎还记忆犹新。
我大步的走掉,我可以自此就忘记她苏艳里的。
她不再来找我,她似乎消失了。我只在旁边大学放学的人群中看见过一次她她,她落寞的站在一群人
中间,眉眼细细,瘦小柔弱,背着和她身体不成比例的大包,神情萧索。
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看见,我看见,她的头发已经又张长了,细密柔软,却似乎在发稍,有了开叉。
我的头抵着店里的玻璃,头发开叉了可以剪掉,是否那一段生活,也可以随着失去营养的头发散落一地。
我看着她,她那样瘦削倔强的小身体,忽然觉得很心疼。
她看到我,隔着那么多的人,她安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我。然后,退了一步,转身走开。
冬天过去的时候,我终于失去了苏艳里。经历了,错过了一场,总会留下点什么吧。
比如,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