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庸 @ 2000-11-23
萧中慧见他夫妻身在危难之中,兀自不停吵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斜目在瞧袁卓二
人时,不由得芳心暗惊,但见袁冠南不住倒退,似乎已非卓天雄的敌手,心道∶「但愿他这
是装腔作势,故意戏弄那老瞎子,其实并非如此!」
可是事与愿违,卓天雄的武功,实在比袁冠南高得太多。初时卓天雄见他以毛笔与墨盒
作武器,心想他如此有恃无恐,定有惊人艺业,因而小心翼翼,不敢强攻,待得试了几招,
见他身法虽快,终究不免稚嫩,而毛笔的招数之中更无异状,当下铁棒横扫直砸,使出「呼
延十八鞭」中的精妙家数来。袁冠南没料到竟会遇上如此厉害的对手,手中又无武器,立时
左支右绌,迭遇险著,不由得暗暗叫苦∶「我忒也托大,把这假瞎子瞧得小了,那知他竟是
这等的硬手?」眼见铁棒斜斜砸来,忙缩肩闪避。卓天雄叫声∶「躺下!」铁棒翻起,打中
了袁冠南左腿。萧中慧心中砰的一跳,叫道∶「啊哟!」
袁冠南强自支撑,脚步略一踉跄,退出三步,却不跌倒,知道今日之事凶险万状,腿上
既已受伤,便欲全身退走,亦已不能,情急智生,叫道∶「好啊!小爷有好生之德,不愿用
这『腐骨穿心膏』。你既无礼,说不得,只好叫你尝尝滋味。」说著将毛笔在墨盒中醮得饱
饱的,提笔往卓天雄脸上抹去。卓天雄听得「腐骨穿心膏」五字,吃了一惊,叫道∶「且
住!五毒圣姑是你何人?」
原来五毒圣姑是贵州安香堡出名的女魔头,武林中闻名丧胆,她所使的毒药之中,尤以
「腐骨穿心膏」最为驰名,据说只要肌肤略沾半分,十二个时辰烂肉见骨,廿四个时辰毒血
攻心,天下无药可救。袁冠南数年前层听人说过,当时也不在意,这时被卓天雄逼得无法,
随口说了出来,只见他一听之下,立时脸色大变,心下暗喜,说道∶「五毒圣姑是我姑母,
你问她怎的?」卓天雄将信将疑,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来难为你,快快给我走吧。」
袁冠南冷笑道∶「你打了我一棒,难道就此了局?」说著走上两步。卓天雄望著他左手所端
的墨盒,如见蛇矮,心想∶「毛笔墨盒原本不能用作兵器,他如此和我相斗,其中定有古
怪。」见他向前,不自禁的退了两步。他那知袁冠南倜傥自喜,仗著武功了得,往往空手致
胜,手拿笔墨,只不过意示闲暇,今日撞到卓天雄如此扎手的人物,心中其实早在叫苦不
迭,不知几十遍的在自骂该死了。
袁冠南又走上两步,说道∶「我姑母武功不怎样,也不过会配制一些儿毒药,你又何必
吓成这个样子?」见卓天雄迟迟疑疑的又退了一步,突然转身,向左一闪,欺到周威信身
畔,提起毛笔,便往他双眼抹去。周威信大骇,举臂来格。袁冠南手肘一撞,墨盒交在右
手,左手探出,已将鸳鸯刀抢了过来。卓天雄大吃一惊,心想皇上命我来迎接宝刀进京,如
给这小子夺去,那是多大的罪名?纵然要冒犯五毒圣姑,可也说不得了,当下飞身来抢,右
掌斜劈袁冠南肩头,左手五指成爪,往鸳鸯双刀抓落。
袁冠南早已防到这一著,自知硬抢硬夺,必败无疑,提起毛笔,对准他左手一抹,跟著
便哈哈大笑。卓天雄猛觉手臂上一凉,一惊之下,只见手臂上已被浓浓的抹了一大条墨痕,
从前听人家说五毒圣姑如何害人惨死的话,瞬时间在脑中闪过,不由得全身大震。他五根手
指虽已碰到了鸳鸯刀的刀鞘,竟是抓不下去,一呆之下,越想越怕,大叫一声,飞奔出林。
周威信见师伯尚且如此,那里还赶逗留,跟在卓天雄後面,冲了出去。
袁冠南暗叫∶「惭愧!」生怕卓天雄察觉真相,重行追来,当下不敢再林中多耽,拿起
鸳鸯双刀,转身便行。林玉龙叫道∶「喂,小秀才,你怎地不给我们解开*ǖ溃俊*袁冠南
道∶「过了六个时辰,穴道自解。」萧中慧大急,叫道∶「在等六个时辰,人也死了。」袁
冠南笑道∶「别心急,死不了!」萧中慧嗔道∶「好,坏书生!下次你别撞在我手里。」袁
冠南想起卓天雄棒击自己之时,这姑娘曾出言阻止,良心倒好,但她三人显然也是为了鸳鸯
刀而来,若是给他们解开穴道,只怕又起枝节,微一沉吟,从地下捡起两块小石子,右手挥
动,两块石子飞出,分击林任夫妇的穴道,虽然相隔数丈,认穴之准,仍是不爽分毫。
林任夫妇各自积著满腔怒火,穴道一解,提著半截单刀,立时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袁
冠南又是一枚石子掷出,正是萧中慧腰间的「京门穴」。萧中慧「啊」的一声,从马上倒摔
下来,横卧在地,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了。袁冠南吃了一惊,自忖这枚石子并未打错穴
道,如何竟会伤了她?忙走近身去,弯腰看时,只见她脸色有异,似乎呼吸也没有了。袁冠
南这一下更是心惊,伸手去探她鼻息。萧中慧突然大叫一声,翻身跃起,从他手中抢过了短
刃的鸯刀。袁冠南出其不意,一惊之下,「啊腰」一声,那刀已给她抢去。萧中慧知他武功
胜过自己,偷袭得手,不敢再转长刀的念头,格格一笑,转身便逃。
林玉龙叫道∶「啊,鸳鸯刀!」任飞燕从地下抱起孩子,叫道∶「快追!」两人向萧中
慧追去。袁冠南骂道∶「好丫头,恩将仇报!」提气急追,但他左腿中了卓天雄一棒,伤势
大是不轻,一跷一拐,轻功只剩五成,眼见萧林任三人向西北荒山急驰而去,竟是追赶不
上,但想鸳鸯刀少了一把,不能成其鸳鸯,腿上虽痛,仍是穷追不舍。
奔出二十馀里,地势越来越荒凉,他奔上一个高冈,四下里一望,见西北方四五里外,
树木掩映之中露出一角黄墙,似是一座小庙,心想这三人别处无可藏身,多半在这庙中,於
是折了一根树干当作杖,撑持著奔去。
走进庙来,只见匾额上写著「紫竹庵」三字,原来是座尼庵。袁冠南走进庵去,见大殿
上站著一个老尼姑,衣履洁净,面目慈祥。袁冠南作了一揖,说著∶「师太请了,可有一位
蓝衫姑娘,来到宝庵随喜麽?」那尼姑道∶「小庵地处荒僻,并无施主到来。」袁冠南不
信,道∶「师太不必隐瞒┅┅」话未说完,呼听得门外笃、笃、笃连响,传来铁棒击地之
声,正是卓天雄到了。袁冠南大吃一惊,忙道∶「师太,请你做做好事。我有仇人找来,千
万别说我在此处。」也不等那老尼回答,向後院直窜进去,只见东厢有座小佛堂,推门进
去,见供著一座白衣观音的神像。这时不暇思索,纵身上了佛堂,揭开帷幕,便躲在神像之
後。
岂知神像之後,早有人在,定神一看,正是萧中慧。她似笑非笑的向袁冠南瞧了一眼,
说道∶「好吧,算你有本事,找到这里,这刀拿去吧!」说著将短刀递了过来。只见他身後
一人说道∶「别给他,要动手,咱三人打他一个。」原来林任夫妇带著孩子,也躲在此处。
袁冠南此时逃命要紧,无暇去夺刀,低声道∶「别作声,那老瞎子追了来啦!萧中慧一惊,
道∶「他不是中了你的毒药?」袁冠南微笑道∶「毒药是假的。」萧中慧还待再问,只听卓
天雄粗声粗气的道∶「四下里并无人家,不在这里,又在何处?」那老尼道∶「施主再往前
面找找,想必是已走过了头。」卓天雄道∶「好!四下里我都伏下了人,也不怕这小子逃到
天边去。若是找不到,回头来跟你算帐,小心我一把火烧了你这臭尼姑庵。」林玉龙和任飞
燕听得心头火起,便欲反唇相讥,口还未张,袁冠南和萧中慧双指齐出,以分点了二人穴
道。卓天雄走进後院,待了片刻,料想是在东张西望,听得他喃喃咒骂,铁棒拄地,转身出
庵去了。
原来卓天雄手背上被黑墨抹中,心头胆战,忙到溪中去洗,墨渍一洗即去,不留丝毫痕
迹。他放心不下,拚命擦洗,这用力一擦,皮肤破损,真的隐隐作疼起来。他更是吃惊,呆
了良久,不再见有何异状,才知是上了当,於是随後追来。他虽轻功了得,奔驰如飞,但这
麽一耽搁,却给袁冠南等躲到了紫竹庵中。
袁冠南和萧中慧待他走远,这才解开林任夫妇穴道,从观音大士的神像後跃下地来。四
人想起卓天雄之言,都是皱起眉头,心想此人轻功了得,追出数十里後不见踪迹,又必寻
回,四下里无房无舍,没地可躲,打是打不过,逃又逃不了,难道是束手待毙不成?袁萧二
人相对无言,寻思逃脱之计。
林玉龙骂道∶「都是你这臭婆娘不好,咱们若是练成了夫妻刀法,二人合力,又何必怕
这老瞎子?」任飞燕道∶「练不成夫妻刀法,到底是你不好,还是我不好?那老和尚明明要
你就著我点儿,怎地你一练起来便只顾自己?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吵个不休。袁冠南听
他二人不住口的吵什麽「夫妻刀法」,说道∶「咱们四个,连*忝呛⒆*,还有那老尼姑,
眼前都是大祸临头,只要那老瞎子一回来,谁都活不成。你俩还吵什麽?到底那夫妻刀法是
怎麽回事?」林任夫妇又说又吵,半天才说了明白。
原来三年之前,林任夫妇新婚不久,便大吵大吵,恰好遇到一位高僧,他瞧不过眼,传
了他夫妇俩一套刀法。这套刀法传给林玉龙的和传给任飞燕的全然不同,要两人练得纯熟,
共同应敌,两人的刀法阴阳开阖,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进,另一个便退,一个攻,另一个
便守。那老和尚道∶「以此刀法并肩行走江湖,任他敌人武功多强,都奈何不了你夫妇。但
若单独一人使此刀法,却是半点也无用处。」他怕这对夫妇反目,终於分手,因此要他二人
练这套奇门刀法,令他夫妇长相厮守,谁也不能离得了谁。这路刀法原是古代一对恩爱夫妇
所创,两人形影不离,心心相印,双刀施展之时,也是互相回护。那知林任两人性情暴躁,
虽都学会了自己的刀法,但要相辅相成,配成一体,始终是格格不入,只练得三四招,别说
互相回护,夫妻俩自己就砍砍杀杀的斗了起来。
袁冠南听两人说完,心念一动,向萧中慧说道∶「姑娘,我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原不
该说,只是事在危急,此处人人有性命之忧┅┅」萧中慧接口道∶「我知道啦,你要我和你
学这夫妻┅┅夫妻┅┅」说到这里,满脸红晕。袁冠南道∶「嗯,小可绝不敢有意冒犯,实
是┅┅实是┅┅」萧中慧不再跟他多说,向任飞燕道∶「大嫂,请你指点於我,若是我和他
┅┅都学会了,抵挡得了那老瞎子,便可救得众人性命。」任飞燕道∶「这路刀法学起来很
难,可非一朝一夕之功。」萧中慧道∶「学得多少,便是多少,总胜於白白在这里等死。」
任飞燕道∶「好,我便教你。」林任夫妇分别口讲刀舞,一招一式的演将起来。袁萧二人在
旁各瞧各的,用心默记。
袁萧二人武功虽均不弱,但这套夫妻刀法招数极是繁复,一时实不易记得许多。林任夫
妇教得几招,百忙中又拌上几句嘴。两个人教,两个人学,还只教到第十二招,呼听得门外
大喝一声∶「贼小子,你躲到哪里去?」人影一闪,卓天雄手持铁棒,闯进殿来。
林玉龙见他重来,不惊反怒,喝道∶「我们刀法尚未教完,你便来了,多等一刻也不成
麽?」提刀向他砍去。卓天雄举铁棒一挡,任飞燕也已从右侧攻到。林玉龙叫道∶「使夫妻
刀法!」他意欲在袁萧两人跟前一现身手,长刀斜挥,向卓天雄腰间削了下去。这时任飞燕
本当散舞刀花,护助丈夫,那知她急於求胜,不使夫妻刀法中的第一招,却是使了第二招中
的抢攻,变成双刀齐进的局面。卓天雄一见对方刀法中露出老大破绽,铁棒一招「偷天换
日」,架开双刀,左手手指从棒底伸出,咄咄两声,林任夫妇又被点中了穴道。他二人倘若
不使夫妻刀法,尚可支持得一时,但一使将出来,只因配合失误,仅一招便已受制。
林玉龙大怒,骂道∶「臭婆娘,咱们这是第一招。你该散舞刀花,护助我腰胁才是。」
任飞燕怒道∶「你干麽不跟著我使第二招?非得我跟著你不可?」二人双刀僵在半空,口中
却兀自怒骂不休。
袁冠南知道今日之事已然无幸,低声道∶「萧姑娘,你快逃走,让我来缠住他。」萧中
慧没料到他竟有这等狭义心肠,一呆之下,胸口一热,说道∶「不,咱们合力斗他。」袁冠
南急道∶「你听我话,快走!若是我今日逃得性命,再和姑娘相见。」萧中慧道∶「不成啊
┅┅」话未说完,卓天雄已挥铁棒抢上。袁冠南刷的一刀砍去。萧中慧见他这一刀左间露出
空隙,不待卓天雄对攻,抢著挥刀护住他的肩头。两人事先并未练习,只因适才一个要对方
先走,另一个却又定要留下相伴,双方动了狭义之心,临敌时自然而然的互相回护。林玉龙
看得分明,叫道∶「好,『女貌郎才珠万斛』,这夫妻刀法的第一招,用得妙极!」
袁萧二人脸上都是一红,没想到情急之下,各人顺手使出一招新学的刀法,竟然配合得
天衣无缝。卓天雄横过铁棒,正要砸打,任飞燕叫道∶「第二招,『天教艳质为眷属』!」
萧中慧依言抢攻,袁冠南横刀守御。卓天雄势在不能以攻为守,只得退了一步。林玉龙叫
道∶「第三招,『清风引沛下瑶台』!」袁萧二人双刀齐飞,飒飒生风。任飞燕道∶「『明
月照妆成金屋』!」袁萧二人相视一笑,刀光如月,照映娇脸。卓天雄被逼得又退了一步。
只听林任二人不住口得吆喝招数。一个道∶「喜结丝罗在乔木。」一个道∶「英雄无双
风流婿。」一个道∶「却扇洞房燃花烛。」一个道∶「碧箫声里双鸣凤。」一个道∶「今朝
有女颜如玉。」林玉龙叫道∶「千金一刻庆良宵。」任飞燕叫道∶「占断人间天上福。」
喝道这里,那夫妻刀法的十二招以然使完,馀下尚有六十招,袁萧二人却未学过袁冠南
叫道∶「从头再来!」一刀砍出,又是第一招「女貌郎才珠万斛」。二人初使那十二招时,
搭配未熟,但卓天雄已是手忙脚乱,招架为难。这时候从头再来,二人灵犀暗通,想起这路
夫妻刀法每一招都有个风光旖旎的名字,不自禁的又惊又喜,鸳鸯刀法的配合,更加紧了,
使到第九招「碧箫声里双鸣凤」时,双刀便如凤舞鸾翔,灵动翻飞,卓天雄那里招架得住?
「啊」的一声,肩头中刀,鲜血迸流。他自知难敌,再打下去定要将这条老命送在尼庵之
中,铁棒急封,纵身出墙而逃。
袁萧二人脉脉相对,情愫暗生,一时不知说什麽好。呼听得林玉龙大声叫道∶「妙极,
妙极!女貌郎才珠万斛!」
他其实是在称赞自己那套夫妻刀法,萧中慧却羞得满脸通红,低头奔出尼庵,远远的去
了。
袁冠南追出庵门,但见萧中慧的背影在一排柳树边一幌,随即消失。呼听得身後有人叫
道∶「相公!」袁冠南回过头来,只见小书僮笑嘻嘻的站著,打开了的书篮中睡著一个婴
儿,正是林任夫妇的儿子,篮中书籍上湿了一大片,自不免「书中自有孩儿尿」了。
三月初十,这一天是晋阳大侠萧半和的五十寿诞。
萧府中贺客盈门,群英济济。萧半和长袍马褂,在大厅上接待来贺的各路英雄,白道上
的侠士、黑道上的豪客、前辈名宿、少年新进┅┅还有许多和萧半和本不认识、却是慕名来
致景仰之意的生客。
在後堂,袁夫人、杨夫人、萧中慧也都喜气洋洋,穿戴一新。两位夫人在收拾外面不断
送进来的各式各样寿礼。萧中慧正对著镜子簪花,突然之间,竟中的脸上满是红晕,她低声
念道∶「清风引沛下瑶台,明月照妆成金屋。」
袁夫人和杨夫人对望了一眼,均想∶这小泥子自从抢了那把鸳鸯刀回家,一忽儿喜,一
忽儿愁,满怀心事。她今年二十岁啦,定是在外边遇上了一个合她心意的少年郎君。」杨夫
人见她簪花老不如意,忽然又发觉她头上少了一件物事,问道∶「慧儿,大妈给你的那枝金
钗呢?」中慧格格一笑,道∶「我给了人啦。」袁夫人和杨夫人又对望一眼,心想∶「果然
不出所料,这小妮子连定情之物也给了人家。」杨夫人问道∶「给了谁啦?」中慧笑得犹似
花枝乱颤,说道∶「他┅┅他麽?今儿多半会来给爹拜寿,人家是大名鼎鼎的人物,非同小
可。」
杨夫人还待再问,只见佣妇张妈捧了一苹锦锻盒子进来,说道∶「这份寿礼当真奇怪,
怎地送一苹金钗给老爷?袁杨二夫人一齐走近,只见盒中之物所盛之物珠光灿烂,赫然是中
慧的那枝金钗。杨夫人一转头,见女儿喜容满脸,笑得甚欢,忙问∶「送礼来的人呢?」张
妈道∶「正在厅上陪老爷说话呢。」
袁杨两夫人心急著要瞧瞧到底是怎麽样的一位人物,居然能令女儿如此神魂颠倒,相互
一颔首,一同走到大厅的屏风背後,只厅得一人结结巴巴的道∶「小人名叫盖一鸣,外号人
称八步赶蟾、赛专诸、踏雪无痕、独角水上飞、双刺盖七省,今日特地和三个兄弟来向萧老
英雄拜寿。」二位夫人悄悄一张,见那人是个形容委琐的瘦子,身旁还坐著三个古里古怪的
人物。萧半和抚需笑道∶「太岳四侠大驾光临,还赠老夫金钗厚礼,真是何以克当。」盖一
鸣道∶「好说,好说!」袁杨二夫人满心疑惑,难道女儿看中了的,竟是这个矮子?两位夫
人见多识广,知道人不可貌相,那人的外号说来甚是响亮,想来舞艺必是好的,既然上一个
「侠」字,人品也必是好的。
鼓乐声中,门外又进来三人,齐向萧半和行礼去。一个英俊书生朗声说道∶「晚辈林玉
龙、任飞燕、袁冠南,工住萧老前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薄礼一件,请萧老前辈笑纳。」
说著呈上一苹开了盖的长盒。萧半和谢了,接过一看,不由得呆了,三个字脱口而出∶「鸳
鸯刀!」
萧府的後花园中,林玉龙在教袁冠南刀法,任飞燕在教萧中慧刀法。耗了大半天功夫,
林任二人已将馀下的六十路夫妻刀法,倾囊相受。
冠南和中慧用心记忆,但要他们这时专心致志,因为萧半和问名了得刀经过之後,跟两
位夫人一商量,当下将女儿许配给袁冠南,言明今晚喜上加喜,就在寿诞之中,给两人订
亲。两个人心花怒放,若不是知道这一路刀法威力无穷,也真的无心在这时候学武习艺;再
说,若不是武学之士不拘世俗礼法,未婚夫妻也当避嫌,不该在此日还相聚一堂。
「刀光掩映孔雀屏,喜结丝罗在乔木┅┅碧箫声里双鸣凤,今朝有女颜如玉┅┅
林玉龙和任飞燕教完了,让他们这对未婚夫妇自行对刀练习。两夫妇居然收了这样一对
徒弟,私心大是欣慰。
太岳四侠一直在旁边瞧他们练刀,逍遥子和盖一鸣不断指指点点,说这一招有破绽,那
一招有漏洞。林玉龙心头有气,抹了抹头上的汗水,道∶「盖兄,咱夫妇以一路刀法,送给
袁兄夫妻作新婚贺礼。你们太岳四侠,送什麽礼物啊?」太岳四侠一听此言,心头都是一
凛,一时无话可对。要知说到送礼,实是他们最犯忌之事。
任飞燕有意开开他们玩笑,说道∶「那边污泥河中,产有碧血金蟾,学武之士服得一
苹,可抵十年功力,只不过甚难捉到。盖兄号称八步赶蟾、独角水上飞,何不去捉几苹来,
送给了新夫妇,岂不是一件重礼?」盖一鸣大喜,道∶「当真?」林玉龙道∶「我们怎赶相
欺?只可惜咱夫妇的轻功不行,又不通水性,不敢下水去捉。」盖一鸣道∶「说到轻功水
性,那是盖某的拿手好戏。大哥、二哥、三哥,咱们这就捉去。任飞燕笑道∶「哈哈,盖
兄,这个你可又外行了。那碧血金蟾需得半夜子时,方从洞中出来吸取月光精华。大白天那
里捉得到?」盖一鸣道∶「是,是。我本就知道,只不过一时忘了。若是白天能随便捉到,
那里还有什麽希罕?」
大厅上红烛高烧,中唐正中的锦轴上,贴著一个五尺见方的金色大「寿」字。
这时客人拜寿已毕,寿星公萧半和抚著长需,笑容满面的宣布了一个喜讯∶他的独生爱
女萧中慧,今晚与少年侠士袁冠南订亲,请列位高朋喝一杯寿酒之後,再喝一杯喜酒。
众宾朋喝采声中,袁冠南跪倒在红毡毯上,拜见岳父岳母。萧半和笑嘻嘻的摸出一柄沉
香扇,作为见面礼,袁冠南谢著接过了。袁夫人也笑嘻嘻的摸出了一苹玉班指,袁冠南谢著
伸手接过┅┅
突然之间,铮的一响,那玉班指掉到了地下,袁冠南脸色大变,望著袁夫人的右手。原
来袁夫人右手小指上,生著一个知指。他抓起袁夫人的左手,只见小指也有一个知指。袁冠
南颤声道∶「岳┅┅岳母大人,你┅┅你可识得这东西麽?」说著伸手到自己项颈之中,摸
出一苹串在一根细金链上的翡翠狮子。袁夫人抓住狮子,全身如中雷电,叫道∶「你┅┅你
是狮官?」袁冠南道∶「妈,正是孩儿,你想得我好苦!」两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寿堂上众人肃静无声。瞧著他母子相会这一幕,人人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喜欢,更杂著
几分惊奇。只听得袁夫人哭道∶「狮官,狮官,这十八年来,你是在哪里啊?我无时无刻,
不是在牵记著你。」袁冠南道∶「妈,我以走遍了天下十八省,到处在打听你的下落。我只
怕,只怕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妈了。」
萧中慧听得袁冠南叫出一声「妈」来,身子一摇,险险跌倒,脑海中只响著一个声音∶
「原来他是我哥哥,原来他是我哥哥┅┅他是我哥哥┅┅」
林玉龙悄声问妻子道∶「怎麽?袁相公是萧太太的儿子?我弄得糊涂了。」任飞燕道∶
「袁相公不是说出来寻访母亲麽?他还托咱们帮他寻访,说他母亲每苹手的小指头上都有一
根枝指。这萧太太不也认了他麽?」林玉龙搔头道∶「怎麽他姓袁,他爹爹又姓萧?任飞燕
道∶「蠢人,袁相公说他三岁时就跟他母亲失散,三岁的孩子,怎知道自己姓什麽,胡乱安
个姓,不就是了。」林玉龙道∶「这麽说来,萧姑娘是他妹子了。兄妹俩怎能成亲?」任飞
燕道∶「既是兄妹,怎麽还能成亲?你这不是废话?」林玉龙怒道∶「呸!你说的才是废
话。」
他夫妻俩越争越大声。萧中慧再也忍耐不住,「啊」的一声,掩面奔出。
萧中慧心中茫然一片,只觉眼前黑蒙蒙的,了无生趣。她奔出大门,发足狂走,突然间
砰了一下,肩头与人一撞。她「啊哟」一声叫,暗道∶「不妙!我一身武功,只怕撞伤了
人。」急忙伸手去扶,突然手腕一紧,左臂酸麻,竟是被人扣住了脉门。她一惊之下,抬起
头来,右掌自然而然的击了出去。那人反掌擒拿,一带一扣,又抓住了她右腕脉门。这时她
已看清,眼前之人正是卓天雄。
卓天雄哈哈大笑,叫道∶「威信,先收一把!」周威信应声而上,解下了萧中慧腰间挂
著的短刃鸯刀。卓天雄道∶「萧半和名满江湖,今日五时寿辰,府中高手如云。威信,你有
没有胆子去取那一把长刃鸳刀。周威信道∶「弟子有师伯撑腰,便是龙潭虎穴,也敢去一
闯。江湖上有言道∶『路大好跑马,树大好遮荫』」卓天雄哼的一声,笑道∶「没出息,先
得把师伯拉扯上!」他生平自负,罕逢敌手,但被袁冠*虾拖糁谢垡浴*夫妻刀法」联手击败
後,不禁心怯气馁,此时无意间与萧中慧相遇,暗想他男女两人双刀联手固然厉害,但我既
已擒住了一人,只剩下袁冠南这小子一人,就不足为惧。何况萧中慧落入自己手中,萧府上
人手再多,也不怕萧半和不乖乖的将那长刃鸳刀交出。
当下卓天雄押著萧中慧,知会了知县衙门,与周威信等一干镖师,迳投萧府而来。
那「卓天雄」三字的名刺递将进去,萧半和矍然一凛,叫道∶「快请!」过不多时,只
见卓天雄昂首阔步,走进厅来。萧半和抢上相迎,一瞥眼,见女儿双手反剪,一名大汉手执
短刃鸯刀,抵在她的背心。
萧半和心中虽然惊疑不定,却是丝毫不动声色,脸含微笑,说道∶「村夫贱辰,敢劳侍
卫大人玉趾?」
卓天雄在京师中久闻萧半和的大名,但见他躯体雄伟,满腮虬髯,果然极是威武,当下
伸出右手,说道∶「萧大侠千秋华诞,兄弟拜贺来迟,望乞恕罪。」萧半和笑道∶「好说,
好说。」伸手与他相握。两人一运劲,手臂一震,均感半身酸嘛。这一下较量,两人竟是功
力悉敌,谁也不输於谁,当下携手同进寿堂。
两人之中,却是以卓天雄更加惊异,他以「震天三十掌」与「呼延十八鞭」称雄武林,
那「震天三十掌」唯有「混元气(原为上无下火)」可与匹敌,是才萧半和所使的,正是
「混元气」功夫。但「混元气」必须童子身方能修习,不论男女,成婚後即行消失,因其练
时艰辛,散失却又极其容易,因此武林中向来极少人练。他来萧府之前,早已打听萧半和一
妻一妾,女儿也已是及笄之年,怎麽还能保有这童子功的「混元气」功夫,岂非武学中的一
大奇事?
袁冠男见萧中慧受制於人,自是情急关心,从人丛中悄悄绕到众镖师身後,待要伺机相
救。但卓天雄眼力何等厉害,早已瞧见,喝道∶「姓袁的,你给我站住!」又向周威信道∶
「有谁动一动手,你就一刀在这女娃子身上戮个透明窟窿!」周威信道∶「是。江湖上有言
道∶『强中更有强中手,恶人自有┅┅』一想这句话不太对头,下面「恶人磨」三字便吞入
了肚中。袁冠男深恐这些人真的伤了萧中慧,哪敢上前一步?
卓天雄道∶「萧大侠,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兄弟今日造访尊府,一来是跟萧大侠磕头
拜寿,二来是想以一件无价之宝,跟萧大侠换一件有价之宝。」萧半和道∶「小人愚鲁,不
明卓大人言中之意。」
卓天雄白眼一翻,笑道∶「那无价之宝嘛,便是令爱千金,有价之宝却是那柄长刃的鸳
刀。兄弟跟萧大侠无冤无仇,只求能在皇上御前交得了差,保全了这许多兄弟们的身家性
命,还盼萧大侠高抬贵手,救一救兄弟。」说著拱了拱手。他的话说得似乎低声下气,但神
色之间却极是倨傲。
萧半和伸手在椅背上一按,喀喇一响,椅背登时碎裂,笑道∶「卓大人望重武林,今日
却如何这等糊涂?鸳鸯刀既不在小人手中,这位姑娘更不是小人的女儿。难道练童子功混元
气的人,还能生儿育女麽?」说著衣袖一拂,一股急风激射而出。卓天雄侧身避开,心道∶
「半点不假,这果然是童子功混元气。」
萧中慧出十通说袁冠男是自己同胞兄长,已是心如刀绞,这事件父亲为了相救自己,更
咬定了不肯认是父女,忍不住叫道∶「爹爹!」
便在此时,只听得外面齐声呐喊∶「莫走了反贼萧义!」人喧马嘶,不知府门外来了多
少军马。萧府几名仆人气急败坏的奔了进来,叫道∶「老爷┅┅不好了!无数官兵┅┅官兵
围住了府门。」
卓天雄听得「莫走了反贼萧义」这句话,心念一动,立时省悟,喝道∶「好啊!什麽萧
半和?原来你便是皇上追捕了十六年的反贼萧义。」只见大门口人影幌动,抢进来四名清宫
侍卫,当先一人叫道∶「卓大哥,这便是反贼萧义,还不动手麽?」
萧半和哈哈大笑,说道∶「乔装改扮一十六年,今日还我萧义的本来面目。」伸手在脸
上一抹,众人一看,无不惊得呆了。大厅上本已乱成一团,但顷刻之间,人人望著萧半和的
脸,竟是鸦雀无声。
原来瞬息之间,萧半和竟尔变了一副容貌,本来浓髯满腮,但手掌只这麽一抹,下巴登
时光秃秃的,一根需也没有了,便是连根拔去,也没这等光法。
这时袁冠男的书僮提著两苹书篮,从内堂奔将出来,说道∶「公子爷,快走!」袁冠男
心念一动,从书篮中抓起一本书来,向外一扬,只见金光闪闪,飘出了数十*疟”*的金叶
子。众镖师和官兵只见黄金耀眼,如何能不动心?何况那金叶子直飘到身前,各人伸手便
抓。袁冠男扬动破书,不住手的向周威信打去,大厅上便如穿花蝴蝶一般,满空飞舞的都是
金叶。周威信倒想著「鸳鸯刀」不可有失,心想∶「江湖上有言道∶『光棍教子,便宜莫
贪。』」虽见金叶飞到,却不去抓。袁冠男一运劲,拍的一声,一本数斤重的夹金破书掷
去,击中了他的面门。
周威信叫声∶「啊哟!」身子一幌。袁冠男双足一登,扑了过去。卓天雄横掌阻截,只
觉胁下风声飒然,萧半和使混元气击到。卓天雄知道厉害,只得反掌回档,真力碰真力,砰
的一响,两人各自倒退了两步。便在此时,袁冠男左手使刀降周威信杀得晕头转向,右手已
解开了萧中慧的穴道。
贺客之中,一小半怕事的远远躲开,一大半确是萧半和的知交好友,或舞兵刃,或挥拳
脚,和来袭的清宫侍卫、镖师官兵恶斗起来。
萧中慧别了半天气,欺到周威信身边,左手斜引,右手反勾,拍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打
了他个耳括子,顺手扭住他的手腕,已将他手中的短刃鸯刀夺了过来。袁冠男大喜,叫道∶
「慧妹!清风引沛下瑶台!」萧中慧眼眶一红,心道∶「我还能和你使这劳什子的夫妻刀法
吗?」游目四顾,只见爹爹和卓天雄四掌飞舞,打得难解难分,其馀各人,也均找上了对手
厮杀,但两名清宫侍卫却迫得袁杨两夫人不住倒退,险象环生。袁冠男叫道∶「慧妹,快救
妈妈!」两人双刀联手,一招「碧萧生里双鸣凤」,一名侍卫肩头中刀,重伤倒地,再一招
「今宵有人颜如玉」又一名侍卫被萧中慧刀柄击中颧骨,大叫晕去。
鸳鸯双刀联手,一使开「夫妻刀法」,果真是威不可当,两人并肩打到哪里,哪里便有
侍卫或是镖师受伤,六十路刀法没使得一半,来袭的敌人已纷纷夺门而逃。只是这路刀法却
有一桩特异之处,伤人甚易,杀人却是极难,敌人身上中刀的所在全非要害,想是当年创制
这路刀法的夫妻双侠心地仁善,不愿伤人性命,因此每一招极厉害的刀法之中,都为敌人留
下了馀地。
打到後来,敌人中只剩下卓天雄一个兀自顽抗。袁冠男和萧中慧双刀倏至,一攻左肩,
一削右腿。卓天雄从腰里抽出钢鞭一架,铮的一声,将萧中慧的短刃鸳鸯刀刀头打落。
夫妻刀法那一招「喜结丝萝在乔木」何等神妙,袁冠男长刀幌处,嗤的一声,卓天雄小
腿中刀,深及胫骨,鲜血常流。
卓天雄小腿受伤不轻,不敢恋战,向萧中慧挥掌拍出,待她斜身闪避,双足一登,已闪
入天井,跟著窜高上了屋顶。本来袁萧二人双刀合璧,使一招「英雄无双风流婿」,便能将
卓天雄截住,但萧中慧刀头既折,这一招便用不上了。
萧半和见满厅之中打得落花流水,幸好己方各人只有七八个人受伤,无人丧命,当下大
声道∶「各位好朋友,官兵虽然暂退,少时定当重来,这地方是不能安身的了。咱们急速退
向中条山,再定後计。」众人轰然称是。
当下萧半和率领家人,收拾了细软,在府中放起火来。乘著火焰冲天,城中乱成一片,
众人冲出东门,迳往中条山而去。
在一个大山洞前的乱石冈上,萧半和、袁杨二夫人、袁冠男、萧中慧、林玉龙夫妇,二
十来个家人弟子,三百馀位宾客朋友团团围著几堆火。火堆上烤著獐子、黄(上鹿下京),
香气送入了每个人的鼻管。
萧半和咳嗽一声,伸手一摸?子,这是他十多年来的惯例,每次有什麽要紧话说,总是
先摸?子。可是这一次却摸了个空,他下巴光秃秃地了,一根?子也没有了。他微微一笑,说
道∶「承江湖上朋友们瞧得起,我萧义在武林中还算是一号人物。可是有谁知道,我萧义是
个太监。」
众人耸然一惊,「我萧义是个太监」这句话传入耳中,人人都道是听错了,但见萧半和
脸色郑重,绝非玩笑。袁杨二夫人相互望了一眼,低下头去。
萧半和道∶「不错,我萧义是个太监。我在十六岁上便净了身子,进宫服侍皇帝,为的
是要刺死满清皇帝,给先父报仇。我父亲平生跟满清鞑子势不两立,终於惨被害死。我父亲
的七个结义兄弟歃血为盟,誓死要给先父报仇,但满清势大,我这七位伯父叔父无一能得善
终,不是在格斗中被清宫的侍卫杀死,便是被捕到了凌迟处死,这一场冤仇越结越深。我细
细思量,要练到父亲和这七位伯叔一样的武功,便是竭一生之力也未必能够做到,便算练成
了,也未必能报得了血海深仇,於是我甘心净身,去做一个低三下四、为人人瞧不起的太
监。」众人听到这里,想起他得苦心孤诣,无不钦佩。
萧半和接著道∶「可是禁宫之中,警卫何等森严,实非我初时所能想像。别说走进皇帝
跟前,便是想见皇帝一面,那也是著实不容易。在十多年之中,虽然每日每夜我在等待机
会,始终下不了手。十六年前的一天晚上,我听得宫中的两名侍卫谈起,皇帝得知世上有一
对『鸳鸯刀』,得知者可无敌於天下,这对刀分在一位姓袁的和一位姓杨的英雄手中。於是
皇帝将袁杨两人全家捕来,勒逼二人交出宝刀,两位大英雄不屈而死,两位英雄的夫人却被
逮入了天牢。」他说到这里,袁杨二夫人珠泪滚滚而下,突然间相抱大哭。
袁冠男和萧中慧对望了一眼,心中又悲又喜。只听得萧半和说道∶「当时我心中细一琢
磨,替死人报仇,实不如救活人要紧,於是混进天牢,杀了几名狱卒,将二位夫人救出牢
来。狱官以二位夫人是女流之辈,本来看守不紧,又万万料不到一个太监居然会去相救钦
犯,因此给我一举得手。只是敌人势大,仓皇奔逃之时,袁夫人的公子终於在途中失落。这
件事我生平耿耿於怀,想不到袁公子已长大成人,并且学得一身高强武艺,当真是天大的喜
事。至於中慧呢,你今年十八岁啦,我初见到你时,还只两岁。你爹爹姓杨,乃是名震当世
的三湘大侠杨伯冲杨大侠。」袁冠男和萧中慧(应该说杨中慧了)分别抱著自己母亲,想起
复仇时不胜悲愤,想起萧半和的义薄云天,又是感激无已。
萧半和又道∶「我们逃出北京,皇帝自是侦骑四出,严加搜捕。为了瞒过清廷的耳目,
我老萧留起了胡子,又委屈袁杨两位夫人做了我的夫人。好在老萧是个太监,这一时权宜之
计,也不致辱了袁杨两位大侠的英名。」袁冠男和萧中慧相视一笑,心道∶「谁说咱俩是亲
兄妹啊?」
萧半和一拍大腿,道∶「老萧是太监,羡慕大明三宝太监郑和远征异域,宣扬我中华的
德威,因此上将名字改为『半和』,意思说盼望有郑和的一半英雄,嘿嘿,那是老萧的痴心
妄想。这些年来,倒也太平无事,那知鸳鸯刀出世,老萧一心要夺回宝刀,以慰袁杨两位英
雄之灵,没再小心掩饰行藏,终於给清廷识破了真相。事到如今,那也没有什麽了。只是鸳
鸯刀只剩下一柄鸯刀,慧儿那柄短刃鸯刀,自然是假的,否则怎能折断?定是给卓天雄这奸
贼调了去,只可惜咱们没能截住他。」
这时烤獐子的香气愈来愈浓了,任飞燕取出刀子,一块一块的割切。林玉龙忽地向杨中
慧大声道∶「我说的不错麽?你说你爹爹妈妈从不吵架,我说不吵架的夫妻便不是真夫妻,
定然有些儿邪门,你林大哥可不是料事如神,言之有理?」任飞燕刀尖带著一块獐肉,一刀
送进了他的口中,喝道∶「吃獐子肉,胡说八道什麽?」林玉龙待要反驳,却满口是肉,说
不出话来。
众人正觉好笑,忽听得林外守望的一个弟子喝道∶「是谁?」跟著另一人喝道∶「太岳
四侠!」杨中慧噗哧一笑。只见太岳四侠满身泥泞,用一根木棒抬著一苹大鱼网,鱼网中黑
黝黝地一件巨物,不知是什麽东西。杨中慧笑道∶「太岳四侠,你们抬的是什麽宝贝啊!」
盖一鸣得意洋洋的道∶「袁公子、萧姑娘,咱兄弟四个到那污泥河中去捉碧血金蝉,想
给两位送一分大礼。那之金蝉还没抓到,一个人闯将过来,这人腿上受了伤,口中哼哼唧
唧,行路一跛一拐。太岳四侠一瞧,嘿,这不是卓天雄麽?咱们悄悄给他兜头鱼网一罩,将
他老人家给拿了来啦。」
众人惊喜交集。袁冠男伸手到卓天雄腰间一摸,抽出一把短刀来,精光耀眼,污泥不
染,自是真正的鸯刀了。
袁夫人将鸳鸯双刀拿在手中,叹道∶「满清皇帝听说这双刀之中,有一个能无敌於天下
的大秘密,这果然不错,可是他便知道了这秘密,有能依著行麽?各位请看!」众人凑近看
时,只见鸳刀的刀刃上刻著「仁者」,鸯刀上刻著「无敌」两字。
「仁者无敌」!这便是无敌於天下的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