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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历史的深处
作者:孙 郁 @ 2000-11-26
在历史的深处
孙郁
书评书目:《人有病 天知否——一九四九后中国文坛纪实》
书评作者:孙郁,本名孙毅,1957年生于大连。毕业于沈阳师范学院中文系,文学硕士。主要著作
有《鲁迅与周作人》、《鲁迅与胡适》、《被亵渎的鲁迅》、《真假闲适》等。
历史学是个专门的学问,没有相当的训练进入不了其大门。不过那也是指对死资料的爬梳,而
做活资料的记录、研究,则要有另一套本领。记得前几年在《读书》杂志上看到陈徒手的文章,就
曾感慨活的资料研究在中国的不易,敢于此中下苦力者毕竟有限。他研究沈从文、俞平伯、丁玲、
老舍、郭小川等人,不是从文本入手探其得失,而是从相关档案和当事人采访中,摸索回应。陈徒
手是个细腻、专一、富有使命感的人,他的采访视角融进了报人和史家的情怀,学理的东西也可从
中感到。这些文章的结集出版,给了我全面了解他的机会,认真地拜读了这本《人有病天知否》,
着实激动了一番。
陈徒手的文字很有特点,他描述历史,完全以史料讲话,且大多是人物访谈。采访角度之奇,
当事者之多,让我很感新鲜。为当代文学写史,离不开这一类的劳作。作者写丁玲、赵树理、郭小
川、沈从文,大气磅礴,结论隐在史料中。在人海里寻根究底,线索纷纪而有序,需要一种智慧,
全书展现的正是这种东西。前几年读朱正的书(即《1957年的夏季:从百家争鸣到两家争鸣》),
觉得就是这个特点。不过朱先生用的是死资料,陈徒手用的是活资料。气韵还是接近的。程千帆先
生认为这是以“汉学”笔法治“宋学”,确是精当之语。我们中国的文学史研究,缺乏的正是这个。
过去谈文学史,文本的分析很多,而文本之外的掌故,则大多阙如。比如中古的文人们,生平
的东西就知道得有限。像五四时期的一些作家的档案,也大多模糊了。文本之外的东西,殊为重
要,只有看了那些日常生活的真相,方可懂得我们的文学,何以会是那样。陈徒手大约不是一个诗
人,他的书很少咏叹书怀,但却打动着人的心灵。他挖掘出了作家日常生活的细节,将这些快要流
失的故事记录下来,很有意味。比如郭小川在“文革”后期的苦难,汪曾祺在样板戏团的荣辱,赵树
理在京城的受困,等等。这是一些忧伤的故事,是中国历史的一道暗影。我以为史料的力量毫不逊
于理论的力量。它可以让后人从中抽象出一种学理,而这,有着更为永恒的魅力。
历史是后人写的,明代人写元史,清代人修明史,观点受到了当下风气的影响。所以,史书的
真实往往要打一点折扣。最好的办法,是录下当事者的回忆,不搀杂先验的东西。但许多年来,走
这条路的人很少。又因为历史环境的复杂,许多人事物影,远逝而去,是件很可惜的事。陈徒手用
的是笨功夫,是昨日旧迹的打捞者。他和老年人交谈,与亲历过历史事件的人接触,为我们留下了
宝贵的史料。我记得西方有学者是重视这类写作的,我们的邻国日本,也盛行此类的著述。不知道
为何,我们的学人,大多漠视了它们。为什么我们的文学史缺乏力度?想一想,与此是有关的吧。
许多年来,我一直有个想法,搞文学史的研究,民国以前的,尚可做做,而当代的,则难度很
大。这原因一方面是历史太近,不好把握。另一方面,能及五四那代的人,十分有限。陈徒手的
书,打破了我的观念,好似从中感到了新的力量。那些我们曾亲历过的时光,原来还有那么可琢磨
的地方,它在思想中和文化史上,有着不小的研究价值。我们曾丧失了什么?为什么会远离人本的
东西?艺术会脱离社会么?在这里,我们会想得很多,而今天,能让我们陷人思考的好书,不是很
多了。(摘自《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