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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云南的作家说:抱抱母亲
作者:许文舟 @ 2006-03-20
抱抱母亲
许文舟
有这样的想法是在母亲病得不能下床的时候,我们兄妹六个围在母亲床边,但母亲就是不肯让我们
之中任何一个人抱她。她硬撑着起床,头发散了,花白的一大片,悬挂在她的背上,在屋内暗淡的光线
里,居然还是那么耀眼。我让姐姐和妹妹出屋,单独一个人坐到母亲的床边,一拿起母亲的手,细细地抚
摸,然后贴近母亲身子,用右手环着她有很大幅度湾屈的身体,不经她的同意,就把她抱起来。
抱抱母亲,这样的想法由来已久。当我一次又一次把儿子举到头顶,让他在自己的脖子上跨着唱歌乱
舞的时候,一个与我一起进城的老乡对我说:“你抱孩子的姿势与你母亲小时候抱你很像。”不经意的一
句话,把我带回到了童年时代,实在地说,玩皮极了的我就是上小学之后,每天都得由母亲或背或抱着从
学校回到家里。有一次被同学看到了,到老师那儿告了我一状,说我骑在母亲身上走。老师批评了我,让
我保证从今以后不让母亲来接我,如果来接的话,也不能再让母亲把我举过头顶,跨在脖子上。从那以
后,我知道我的错完全源自母亲的宠爱,当看不到同学的时候,我又会让母亲把我举到头顶,跨到她的脖
子上。我是在母亲的身上长大的。
后来到城里打工,在一次意外事故中,我的脚撕伤了一大片,不能下床。这时与我相爱的城里女孩悄
悄离开了我,到了远方。留在我身边的只有痛楚的伤心的回忆。母亲从乡下挤着农用车赶到城里,问了无
数个行人,最后还是一个老乡把她带到我住院的地方,我在病床上泪眼看着母亲,竟大哭起来。母亲本来
准备只来看我一趟就要回老家,地里的玉米正沉受着旱情的打击,家里的老父亲也躺在病床,妹妹的学杂
费等着母亲去赶山街凑齐,但母亲看到我不能动弹的脚,硬留了下来。每次下床都是母亲背着我,她曾试
着用双手抱起我,但不能了,我已经不是小时候在她怀抱里的体重,加上岁月的流逝,母亲也老了,也没
有什么力气了。每次搂着母亲的肩头,背在她的身上,尽管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却是说不出口的感恩。
母亲回到老家,在山坡上劳作,不小心摔倒伤了腰骨,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到我知道请假回到家里,
她已经能扶着一根竹棍站在阳光下了。又有一次,她病得心脏停止了跳动,我赶回家,又见她回到麦地
里,正在薅锄着杂草。
真的赶上抱母亲的时候,母亲却不让。是觉得自己病体让人抱着不光彩,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母亲没
有说,但我猜母亲一定还把我们当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如果要抱那也是她的权利或者任务吧。直到我强行
把母亲抱起来,放到自己的怀里,母亲漠湖不清的双眼顿时泛起了亮光,那是一种甜蜜,一种期待已久的
幸福。当大姐二姐和妹妹进屋的时候,我正与怀里的母亲说着话,母亲象一个小孩,听着我给她说药如何
服用,病了如何自己多照顾自己的道理,听得流下了泪水。此刻,我怀里抱着的仿佛不是我的母亲,而是
三十年前的我,那时我被母亲抱着,那是我发烧得直讲话的当下,那一晚父亲没能找到医生,在缺医少药
的山村,母亲一边用湿毛巾糊着的我脸,一边用她滚烫的吻给我增添战胜病魔的信念。
抱抱母亲,是我多年的梦想,然而乡下的母亲,总是找不出时间从她的玉米地腿出来,那怕到我工作
的小城住些时日。特别是我有了媳妇之后,母亲基本上一年才会到城里几次,别说抱抱母亲,就是为母亲
泡一杯茶的时间也都让老婆代劳,在公务与私事之间奔忙,总觉得母亲仍然年轻,有使不完的力,有做不
完的事,该享福的时候自然要让母亲吃上好菜住上好房子,直到村里进城的人说起母亲不小心摔倒致伤,
真到我看到母亲满头花发,直到母亲越来越瘦,不能直立着身子完成一个家务动作的时候,我才知道,母
亲是该休息了。我该抱抱她,让她在我的怀里,重复三十多年前冬天,我在她怀里享受到的母爱与温情。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睡着了,那一晚,我们姐妹几个轮流着把母亲抱在怀里,虽然每个人都没有多长时
间,但毕竟把母亲从地里请到病床,再从病床上抱起来,也算补了人生的一课。
许文舟 云南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