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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外长李肇星的辩论秘诀
作者:李念 @ 2006-03-21
李肇星外交场外的素描
《文汇报》李念撰文:2月底,中国作家协会第六届全国委员会第六次全体大会在上海召开。得知李
肇星部长将在会上作国际形势报告,笔者一大早赶到锦江小礼堂,争取了10分钟的即兴采访,之后又意外
地有了与李外长60分钟的聊天。
从电视里多次见过他的形象,听过他的声音,也知晓李外长的随和与机智,但是,只有面对面时,才
会感受到那些抽象词语的魅力。你会忘却他是一个位居部长的高官,而更像一个能对你敞开心扉的挚友;
一个时刻为母分忧的游子;一个为儿黯然的父亲;一个循循善诱的师长;一个伶牙俐齿的辩手……但无论
是朴实无华还是惊涛骇浪的角色,都让你有种感动与愉悦,因为每个角色都浸染着朴素而执着的平等意
识,都交织着澎湃而理性的爱国情怀。
1“平易近人”
“本来就是人,为什么还要近人。”
我冒冒失失推开紧闭的双层门,那是锦江小礼堂一楼的贵宾接待室,上午九时不到。对面会场内早已
“谈笑有鸿儒”,蜚声文坛的大作家们:王蒙、王安忆、铁凝、陈建功、池莉都陆续赶到。这是作家们的
盛会,李肇星外长也是中国作协会员,因此,应邀前来作国际形势的报告。
隔着十米,我远远看见中国作协党组书记金炳华和李外长坐在正中,周围几人围坐,显然是随意聊
天。走近一看,与电视形象相比,一身西服的李肇星显得更精神,他戴着老花眼镜正在翻阅一本杂志,嘴
里念念有词:“秦文君,我知道,少年文艺的;张抗抗,是东北大学的,铁凝……”
当主持人介绍说“我们的诗人部长很忙,平时日理万机,昨晚11时才到”时,李肇星马上纠正:除了
到达时间是准确的,“日理万机”、“诗人”都不准确。
他接过话题说道:“现在不允许送礼,但是,有些礼还是要的,我和炳华是党校同学,他送了我好多
你们的书,书我很喜欢,就收下了。可他就顺便说了作报告的事,要推脱得找理由,没时间是一个。没想
到,炳华经验丰富,说周六不上班吧?所以,没辙,只好来了。同志们,以后要接受教训,不能随便接受
礼物呀。”场下会心的笑声响起。直白之后,外长坦陈了几点理由,在他看来,文学和外交有共通之处,
一样观察世界、影响世界;同样为祖国交朋友;而文学家、外交家当了官,一样都离不开实干,“外交家
还要谈判,作家还要写作”。
在报告后,一位同行记者说,您很忙吧。李外长笑着说,不忙,那是唬人的。“有些报道说某某领导
平易近人,以为那是表扬,其实,他本来就是人嘛,干嘛不把自己当人,还要近人。中国语言实在有模糊
性。你们说是不是?”大家都乐开了,气氛也轻松多了。难怪,连衣帽间的服务员都向我夸口,“像这样
没有架子的领导,真是少。”
对于这点,在报告会上,李肇星和作家们道了肺腑之言:“其实,正如鲁迅所说,一个人要骄傲很容
易,要自卑也不难,难的就是一辈子平等待人。”
2上海之缘
“我没见过汽车前,就记住了上海延安西路1538号《少年文艺》出版社。”
李肇星是北京大学1964年的毕业生,当年的愿望是进入中文系,却阴差阳错进了西语系。其实,还在
初中时,李肇星就显露了自己的文学才华,并由此与上海结下了不解之缘。
上世纪50年代,李肇星就读的胶南一中是当地第一所中学,并没有多少课外读物。他常远足到县图书
馆去品尝“精神食粮”,当时,《少年文艺》给了他想象的空间。“那时候,我还没见到过汽车,也不知
道上海有些什么路。但是,记住了一条路,延安西路1538号,《少年文艺》的地址。”少年李肇星写了一
篇1000字的散文,名字叫《越活越年轻的爷爷》,投给了上海的这家杂志,没想到,不久就发表了。“我
拿到了10元钱稿费,那是我们乡、我们村、我们家的一次性收入中最高的。”往事让李肇星感慨万千,
“我用3元钱给我的妈妈买了一件化纤料子的衬衫。我妈妈惊讶地说,那要我卖多少鸡蛋呀!我的学费都
是妈妈卖鸡蛋积攒所得。”
“那时,我感到上海特别公道、善解人意。”当时,上海还派了不少年轻教师支援当地的教学,“我
的第一个音乐老师就是来自华东师范大学音乐系的。”在150多名作家面前,谈到这段往事时,李肇星相
信自己与上海的缘分。“我现在也特别喜欢上海。来上海有种亲切的感觉……”也许是血脉中流淌的诗人
真情,契合了上海早春里的人文氛围和多元文化,李肇星话锋愈健。他特地提到了中国第一个国际组织,
“它就是以上海命名的——上海合作组织。”今年6月,将在上海召开上海合作组织大会,这也是他繁忙
中来上海的一个重要原因。
3两个母亲
“每个人都有两个母亲,我爱我的生母,也爱我的祖国母亲。”
2003年12月23日,李肇星以外交部长的身份在外交部网站“中国外交论坛”上,与网民有105分钟的
交流,在2万公众2000个问题中,有一条问道:“如果别人说你长相不敢恭维,你怎么想?”当时,李肇
星这样回答:“我的母亲不会同意这种看法,她是山东农村的普通女性,她对我的长相感到自豪。我在美
国最大的大学俄亥俄大学演讲时,近3000学生曾起立给我三分钟鼓掌,如果我的工作使别人认为我的祖国
是更美好的,就是我的幸福和荣耀。”
祖国,令李肇星魂牵梦萦,他在西语系读书时,老师季羡林说过一句话:“每个人都有两个母亲,一
个是生母,一个是自己的祖国。”以后,著名诗人艾青的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会含着眼泪,因为我对这
片土地爱得深沉!”也时常鼓励着他。他深爱自己朴实的母亲,也爱伟大的祖国。
“外交就是为祖国交朋友,为祖国创造和平发展的环境。”36年来,活跃在外交第一线的他牢记着这
一点,处处以祖国荣辱为己身之喜忧。
上世纪90年代中期,李肇星和美国前国务卿奥尔布赖特曾是联合国同事,一天,中、美大使在联合国
大厅咖啡角不期而遇。奥尔布赖特突然发问:“请问李先生,中国老说一句话,你们的立场是一贯的,外
交政策也是一贯的……那么,你们中国的外交政策到底是什么?您能不能用最简短的语言给我作一个描
述?”李肇星不知道面前这位不寻常的女人是什么意图。
“那么,您先说,您能不能用最简短的语言来描绘一下,美国这样一个国家的外交政策?”不知对方
深浅的李肇星以退为进,“您用的词也要越少越好。”
奥尔布赖特讲道:“美国的外交政策就是两个词:Leadership and Partnership(领导和伙伴)!”
这一概括言简意赅,精确到位!李肇星听罢,心里很是佩服。他当即答道:“中国的外交政策也很简
单,概括来说也是两个词:Peace and Independence(和平、独立自主)!”李肇星的归纳,既阐明了中国
的外交政策,又让对方肃然起敬。
4 辩论秘诀
“要做好外交官,就要会讲道理,要会摆事实。”
当我追问感情丰富对外交工作会带来什么坏处时,李肇星说:“嫉恶如仇,当然可以,人是有感情
的,但既然有一定的责任,也要冷静,不能太冲动,不能感情用事。”
在外交场上排难解纷,需要的是理智和才智。而从1998年到2001年3年内,李肇星任驻美大使,以正
直、智慧、赤诚和实际行动,在华盛顿的外交场中颇得好评和尊敬,也赢得美国人民的友谊。华盛顿市长
还特意将他2001年1月29日离任日宣布为“李肇星日”。
我忽然想起日本外务省新闻发言人千叶明对我说的一席话,当时在东京,我问千叶明,做新闻发言人
怎样解答有些棘手的问题?他说,以前在驻北京大使馆工作时,李肇星的回答常常语出惊人,记者拼命地
记,结果回去,发现没有什么实质新闻。以后他就琢磨着去学李肇星怎么智答媒体。
“你是怎么掌握这些辩论技巧的?”
李肇星嘿嘿一笑,脸上闪过几分狡黠,但十分透明。他说:“其实呀,要说服别人,第一要心中装着
自己的祖国,第二就是要讲道理,用事实说话;不知道、拿不准的事就别说。”
从上午120分钟的报告到晚上的聊天,我已经亲身领略到外长的机智、灵敏及谦和。
报告开始时,见会议主持人丹增,李肇星立刻说,要祝贺这位在世界屋脊认识的老友,今年10月1
日,青藏铁路铺成,将树三项世界纪录。一,有了海拔5000多米的火车站,取代了秘鲁创下的世界纪录;
二,世界最高的隧道在唐古拉山下诞生;三,创下了世界铁路工程史上唯一没有因高原缺氧而出现员工死
亡的壮举。
而在报告会后记者10分钟的采访中,有记者问胡锦涛主席访美是在4月上旬还是下旬,希望得知更进
一步消息时,李肇星笑答,任何季节中美关系都应是好的。
5父子情深
“我的儿子认为我比较可笑,比较傻,已经落后于时代了。”
虽然已经走过全世界190多个国家中的153个,虽然外交场上处变不惊,舌战群雄,但是提起儿子李禾
禾,我第一次感到面前坐着的是一位父亲,我强烈地感受到他身上一种无法掩饰的失落,以至于一直轻松
幽默的语调也变得有些松散。
同是西语系同学、又同进外交部的李肇星夫人秦小梅,曾在一篇文章中表示,她这一生颇感欣慰的是
成就了两个比较出色的男人,一个是丈夫李肇星,一个是儿子李禾禾。夫妇给儿子取名禾禾,是为了让他
记住自己是庄稼人的后代。
“听说,你希望把儿子培养成复合型人才,是吗?”
“我儿子一直认为我比较可笑,比较傻。高中毕业时,我推荐他考我和他妈妈的母校——北大,他
说,我想考个好一点的,就清华吧。”虽是自嘲的口气,却有一种为父的天然骄傲。
“他还在美国吗?”
“他在美国读完书,工作后挣了点钱,又去哈佛读了个什么学位。”
“是哈佛工商管理学院吧。”我插话。
“前两天,我们发生了一场辩论,吵了一场。两人看法不一致,他认为他比我厉害。”这位父亲径自
地说着。“他要干的事,我不赞成,他说我落后于时代。”
我的眼神有些不敢正视,生怕捕捉到这位父亲脸上因小辈不理解而产生的孤独,而之前,他所带给大
家的都是幽默、平静、机智的语言。
1995年母亲去世时,李肇星正在智利圣地亚哥访问而无法尽孝。此后他将这种血缘之爱默默地转移在
儿子禾禾身上,在1999年的一篇散文《儿子三岁》中,他回忆儿子3岁时自答自问的一连串问题,共19
个,3岁的禾禾充满想象力,“吃包子时,包子为什么流泪?”“对不起,是我把它咬痛了,它哭了。”
“为什么雨点往下掉,不往上掉?”“因为往下掉有地面接着,地面是他们的妈妈。”“汽车的四个轮子
赛跑,谁是冠军?”“往前跑,前面的轮子是冠军;倒车时,后面的轮子是冠军。”禾禾固然可爱,但能
记住这些问题的父亲,他凝聚的爱意之浓又如何能轻易化开?2002年,禾禾在美国留学,李肇星出差到美
国,看见睡地板的儿子,他写了《见儿子睡地板》一诗,“见儿子睡在硬邦邦的地板,/我想变成汕头东
莞产的藤床;/听儿子诉说思乡的滋味,/我想说,爸就是山东半岛胶州湾上的一缕阳光。/说不出的话太
多,/包括/有火的炽热,/才能炼出好钢。”一位严父的侠骨柔肠跃然纸上。
“你觉得有代沟吗?你说服他了吗?”我忍不住问。
“父亲”递过两张纸作为回答。这是一份日记的打印稿,一周中,“父亲”始终难解与儿子的争论带
来的淡淡的伤感。
周二写的是《关于父母》:……我们都爱自己的父母,但小时候又都对父母的一些要求有过不理解。
可怜天下父母心。用外交套话说,父母对孩子的“关切”多了些,孩子对父母的关切少得不成比例。有关
秩序一直不公平。人们意识到这一点时,往往为时太晚。
周五的主题是《关于孩子》,文中写道,父母爱孩子,是无私的——我享受过这种待遇,刻骨铭心;
我爱孩子,深知个中滋味。几十年前,夜里去西郊幼儿园,“闹床”的孩子听见声音就躲进被窝装睡,那
时,觉得自己在孩子面前威信还是高的。后来,儿子成了大学生,自己就变得像中学生;儿子读硕士自己
就更什么“士”也不是了。怎么办?还是要与时俱进,学习,包括向孩子们学习,同时提醒孩子,要志在
高远,又要牢记祖国永恒。
落下这些文字时,我祈愿这位父亲已经不再承受这不对称的秩序,父子间已经默契如旧……